第一天的奪城戰就此結束，我坐在擂台下整整一天，耳邊除卻打鬥的聲音，就隻剩下那個人低沉陰冷的音色。
    而今才發現，我恨得了天下所有人，卻唯獨恨不了他。
    那個我曾一手帶大的孩子，那個，曾咬破了嘴唇，大聲喊出我殺不了你的少年，那個，曾閉著眼封印我所經曆的歲月，大聲喊，即使再也見不到也沒有關係，隻要你還活著，我就還算有盼頭的永生者。
    他站在萬人之巔，將荒境中所有人的生命握於手中，他背後的萬丈榮光，刺傷的何止一人的眼？
    他，終究不再是數千年前的那個有著單純笑臉的孩子了，他終究是長大了，終究是變成了我完全不認識的另一個人。
    手中的玉笛已經被握得有些滾燙。
    ***
    第二天的奪城戰中，留在擂台上的隻剩下了一半的人。
    這次，我的對手是一個長命者。
    我手中的劣質折扇對比起他的法杖，有些不堪一擊的脆弱感。
    帽子遮去了我的大半張臉，身上的衣衫鬆鬆垮垮。
    他動手了，且出手極為強硬：“巫，灼！”
    我退後了一步，捏碎了手中的兩把折扇，而後向前一甩，碎片立即擋在了我身前，將他送過來的火焰隔在了離我一丈的地方。我抬起手，做了一個推的動作，碎片霎時推著火焰向那個長命者攻了過去。他急忙揮起長劍化解了我的咒術，然後淩空做了一個劈的動作：“巫，針！”
    無數光針霎時在空中凝聚成一團，向我紮了過來。我略略一側身，躲了過去。
    他瞪圓了眼，扔下法杖，雙手合十：“巫，強灼！”
    一團火焰疾速向我擊了過來，我抬手，憑空接住了那團火焰，將它重新送了回去，霎時包圍了那個長命者。
    他硬生生破開，瞪著眼睛看了我許久，跳下了台：“我認輸。”
    我眨了下眼，微微一笑。
    “第二輪第一場，秦驚蟄勝。”他的聲音微微有些變調，卻依然冷靜得可怕，“請明天來參加第三輪奪城戰。”
    “是，清主殿下。”胸腔中的諷刺感一層一層疊加，腳下有些猶豫，卻還是忍下掀開那層紗帳的衝動，離開了賽場。
    我抬頭，看了眼秋簡。
    “你居然沒有念咒？我還是第一次見到這樣的打法。”他抬起臉
    我愣了一下，方才想起自己的失誤，急忙掩飾：“我隻是捏碎了扇子而已，並沒有施術。”我拉低了帽簷，坐在他旁邊的草地上，取出水囊，喝了一口。
    我沒有念咒的習慣，因為永生者即使不念咒，施法時威力依然可以最大限度爆發。
    而此時，滄流焰必定已經知道簾外那個模糊的影子是誰。
    但他終究沒有說什麼。到現在這次的奪城戰，於我來說便是一次賭博，而我賭他到最後關頭也不會出手，不會親手毀滅我記憶中最重要的地方。
    “昨天，我和長命者的那一場，贏得很狼狽。”他的嘴唇動了動，“可你明明也是下生者……”
    “下生者嗎……”我抬手遮住頭頂的光芒。
    “驚蟄，我這輩子唯一的願望就是擺脫下生者的身份。”
    我點點頭：“我知道的，從我第一次遇到你的時候就知道了。”
    ……
    “我要殺了你，一定要——”少年滿臉的灰塵被淚水衝刷，身上濺著些許血液，他跪在一個中年男人的屍體旁，聲嘶力竭地吼。
    我第一次見到他，就是在這個時候。
    我問他：“怎麼了？”
    他卻絲毫沒有理會我，隻是抓著男人的手一遍一遍喊著那句話。於是我藏好頭發，對他施了一個術法，蒙蔽了他的眼，以免使用術法時泄露身份，而後未經同意偷看了他的記憶。
    首先出現在畫麵之上的，是一個有著驚世美貌的紫發男子，他僅僅是在秋簡家的布店買了一匹綢緞，便攝去了秋簡母親的心魂。
    然而後來，那個男人卻再也沒有出現過，然而即使是這樣，他的母親依然不顧他重病的父親，日日坐在布店門口等待那個美貌男子，然而那個男人卻再也沒有來過，他的母親為了尋找那個男人，竟拿著全部家當離開了小鎮。
    父親的病一天天加重，而家裏的錢卻已經所剩不多。
    於是，他為了替父親治病，踏入了一間青樓。
    然而那些錢對於他父親看病要用的錢卻隻是杯水車薪。待到他終於籌足了錢，男人已經停止了呼吸。
    他說：“我一定會找到那個毀掉我家庭的男人，然後殺了他。”
    ……
    “秋簡，你有沒有想過，也許即使你真的變成了長命者，真的找到了那個人，也依然沒有辦法殺死他？”我把玩著手裏的灰色長發，低著頭不看他，“況且，他什麼也沒有做過，他沒有錯……”
    “我知道他沒有錯！錯都在於我的母親。”秋簡的笑聲有些淒涼，“可是，你又讓我怎麼對自己的母親下手？可是不做些什麼，我內心的怨氣就消不了。”
    我坐直了身體，道：“秋簡，我明確告訴你，即使你努力一輩子，都殺不了那個人。”
    有一句話，我隱忍了三年未能說出口。
    “為什麼？”他猛地掐起我的下頜，“你知道他是誰？”
    我緩緩點了點頭。那個貌似天人的男子，是我曾經最熟悉的人，亦是這個世界的王。
    “這不僅與他的身份有關係，且，如果你要殺他，我會不顧一切阻止你。”
    他的眼睛染了陰騖，一個耳光生生落在臉側：“他是誰？”
    “奪城戰的最後一場結束後，你就會知道他是誰。”我抬起手，擦掉了嘴角的血跡，推開他的手，站起身，“但，秋簡，別輕易怨恨一個沒有錯誤的人。”