天空很藍很亮，石子路旁的花木猶自沾著晨露，像天使含淚的眸，美的幹淨、透徹。牆角邊的木籬笆，纏繞的薔薇花藤綠意盎然，已有幾朵花悄然綻放。古井旁，引著一泉清流，水流邊，草地上支著巨大的花架構架的花亭，亭內一塊巨石，史若若橫琴於胸，彈得很是歡暢。
    “寒窗苦讀瘦了誰的臉
    蘭亭有摘落在你案前
    一卷空白心照的人不宣
    硯剩淚思念
    二十四橋終別明月淺
    藏頭的詩不忍吐再見
    抖下枕邊灰
    尾音還留回蕩耳邊
    朦朧的月與你翻起
    唐宋元明清的夜
    ……”
    “若若。”一聲清喚打斷她。她笑回眸，若心已經提著食物走來。
    “早安。”她說，躍下了石頭，把那把四不像的琴放到石頭上，徑自走到一旁樹下的石桌旁坐定。若心微笑，將食物擺上石桌，史若若湊上前，深吸一口氣，讚道：“好香。”
    “小李子收了若若的好處，特意多加了餐的。”
    “所以說人為財死，鳥為食亡。”史若若笑著夾了一口肉酥，十四歲的少女雖然還顯稚嫩，卻也是個清秀佳人了。雖說花琪琦長得不若史若若五官精致，百媚千嬌，但清秀的外表，配上史若若漠然冷淡的心性，不染凡俗的清澈笑容，總帶著溫暖人心的春意。五年飛逝，若心早已出落得亭亭玉立，讓史若若不禁有些思慮。她心性冷淡，不喜改變，可是卻不能要若心陪著自己終老啊。何況，自己終究也要離開，總不能總這樣耽誤她吧，再則宮中近日偶爾的傳言，西冥族恐怕是變了天了，花琪琦也無法在這深宮之中獨善其身了。
    “若心，明天你就十七歲了吧。”史若若笑問。若心微怔，笑點頭，說：“嗯，再過兩個月，若若也十四了。”
    若若笑，是呀，十四了。如果是史若若的話，快三十了吧，應該跟道格結了婚，說不定連小孩都有了。可是花琪琦的話，人生才剛剛開始，人生的軌跡又將駛向何方。
    “若心，你有想過人生嗎？”
    “什麼？”若心錯愣的看向史若若有些認真的表情。史若若依舊在笑，說：“你說我們出宮的話，要去哪？”
    若心依舊愣愣的回不過神來，許久才吐出一句話：“那怎麼可能！？若若，這是冷宮。”
    “你看這裏像冷宮嗎？”史若若打斷她，“我可以把冷宮變成天堂，為什麼不能出宮呢。”
    若心打量四周，繁花似錦，春意盎然。花是若若親手種的；樹是若若親自栽的；石子路是若若自己整理的；小溪流是若若用了兩個月慢慢鑿的。五年的時間，她讓昭陽殿名副其實。因為食物隻送到外殿，所以對於這內殿的一切，外人眼中依舊是令人望而卻步的鬼殿。五年的時間，若若從未踏出昭陽殿半步，卻通過她打探著後宮的情形，火中取栗，從中謀取好處。因為她說可以，所以可以。
    若心癡癡地望向藍天，眸中有些迷惘，若若解決完肚子，笑說：“你慢慢考慮，我去看會書。”
    若若說完便抽身而去。
    說是考慮，一切卻已經開始在安排。她是天生的商人，天生的領導者，有著敏銳的洞察力，善於抓住商機也善於創造商機，知道什麼樣的人該去做什麼事才能真正做到物盡其職。所以縱然知道她的淡泊，史滄卻還是傾心將她培養成史家的繼承人。
    賄賂該賄賂的人，安排好離宮路線，製定“花琪琦”在皇宮中的最終宿命，決定好離宮的去處，隻等時機一到便可以離開這裏。
    將所有的計劃在腦中又過濾了幾遍，確定了沒有疏漏，史若若這才抱著她四不像的琴坐到了石台之上。那是她偷偷托人出宮仿造吉他所做的琴，她擅長的樂器。
    夜已經深了，史若若坐在石頭之上，手指有一下沒一下的撥弄著琴弦，遠處的皇宮卻意外的火光衝天。
    今天不是什麼節日啊，也沒聽說發生了什麼值得慶祝的大事啊？史若若微皺眉，旋即一笑。果然是關注後宮的人太久，居然會去在意這些。後宮啊，這個傾盡了世間女子最高才華的地方，縱然單純無垢的女子，在這血染輝煌的皇城裏也會變得聰明，變得機關算盡。隻是，值得嗎？為一個或許從來不曾，也永遠不會把自己放進心裏的男子。
    皇宮裏正如火如荼的進行著大搜捕，刺客雖然遠遁，但明顯受了重傷，絕對跑不遠。齊揚用布裹住傷口避免留下血跡以供追查。人越來越多了，舉著火把的侍衛從四麵八方而來。他已經沒有力氣施展輕功躍出皇城了，即使有，這種情況，也隻是被當箭吧射。目光開始有些渙散，難道自己居然就這樣莫名其妙的死在這該死的皇城。看著蜂擁而來的人馬，齊揚突然發現了那無人的死角，避開侍衛也不再辨別方向便施展輕功遁去。
    越往裏，光芒越暗。冷清得有些嚇人。這裏是哪裏？齊揚還在疑惑，身後卻已傳來搜查的聲音。下意識的，齊揚縱越入離自己最近的那道牆，翻身入那蕭條冷寂的宮殿，心中卻已有些了然。這裏是冷宮。
    遠遠的嘈雜聲傳來，疑惑的眼神轉為了然，史若若輕輕的笑著。
    “看來有人也覺得這皇宮太平靜了些。”
    輕聲低喃，史若若信手撥弄著琴弦，淡淡的琴音嗚咽著如風似霧的繾綣哀婉。薔薇花叢傳來的窸窣響聲打斷了她的琴音，尋聲望去，黑夜中隱約有一個黑色的身影踉蹌地走出花叢。好像是人？
    齊揚強撐著意識循著光芒進了內殿，映入眼簾的是一個身穿素衣的少女，懷抱著一把奇怪的琴，坐在一塊大石頭上，堪堪正睜著一雙澄澈漂亮的大眼睛好奇地看著他。
    嗖的一聲，齊揚已經出現在她的麵前，劍尖抵住了她的咽喉。
    好快！史若若暗讚一聲，笑盯著他問：“你是刺客？”
    齊揚對她的鎮靜有些驚訝，強自忍著傷說：“不要喊，我不會傷害你。”
    聲音低沉渾厚，因著受傷顯得有些沙啞，他並沒有蒙麵，但因為背著月光，史若若看不清他的容貌。隻覺得他的聲音很好聽，黑夜中，一雙眼眸異常明亮，像暗夜的北極星，攝人心神。
    略瞄了一眼他抵住左肩的手，血滲透了他按在傷口上的布，滴落，在寂靜的暗夜中有種可怖的清晰。
    “失血到這種程度還能撐到現在啊。”史若若笑說，“你需要療傷。”
    齊揚還未反應過來史若若怪異的舉動，一直強撐的意識卻終於陷入黑暗，卻在失卻意識的一刹那聽到了史若若那讓人絕倒的感歎：“男人啊，真是稀有動物。”
    可是齊揚已經沒有力氣理解這句話的意思，隻依稀記得，這裏好像是冷宮，是被帝王拋棄的女人住的地方。
    史若若在石台上又坐了一會，確定那倒地的人不會突然跳起給自己一劍，這才從石台上跳下，走到了黑衣刺客的身邊。借著月光，史若若終於看清了他的樣子。許是借了月光的曖昧朦朧，原本俊逸的臉龐有著惑人的性感，史若若不禁一呆。
    “哐當”一聲，將史若若的心神拉回，回頭卻是若心端著一盆水，被驚得撒了一地。
    “若若。”若心驚慌的撲到史若若的身邊，怯怯的看向倒在地上的人。
    “他是……”若心弱弱地問，史若若還來不及回答，不遠處的嘈雜卻已經接近，搜到這了呀。微斜過眼，若心早已嚇得臉孔雪白，掩著嘴，驚訝地看著地上的漂亮男子，又看向史若若。史若若無所謂地聳聳肩，點點頭：“如你所想。”
    “那……”
    “把他送出去如何，不然搜到這裏會給我們招來麻煩的。”史若若邪邪一笑，就要上前。若心卻下意識地拉住了她的衣角。史若若了然的狡猾一笑，轉過頭，卻一臉的疑惑：“怎麼了？”
    “若……若。”若心語不成句，瞟了一眼地上的男子。史若若做沉思狀，問：“你想救他？”
    若心一雙眼睛飄啊飄，囁嚅著道：“被帶走的話，會……死的。”
    “他是刺客。”史若若答得理所當然，眼底卻藏著促狹笑意。
    “他……他……不……不像……壞人啊。”
    不像壞人？從哪看出來的。看著月光下，若心幾乎要滴血的白皙容顏，史若若也不好再為難她，笑著點頭。
    “好啊。”
    “好？”史若若的幹脆卻讓若心不確定了。史若若點點頭，淡淡的說：“你到前殿去，什麼也不要說，他們要搜，就讓他們進來好了，這裏我會處理。”
    見若心還難以置信的楞在那裏，史若若失笑：“你再不去攔著他們，我就真的救不了他了。”
    若心聞言，不再猶豫地穿過花園走出內殿。史若若看著她的背影無奈搖頭。漂亮男人就不是壞人？殊不知畫皮難畫骨。史若若歎著氣，蹲下身去吃力的搬動男子偉岸的身軀。
    “請問……”迎出外殿，若心還不及說話，古靖已經帶著侍衛魚貫而入。冷冷的說了句：“奉旨搜查刺客。”
    古靖若心是認識的，他是皇帝最寵信的臣子，她攔不住，隻能匆匆跟進，心裏忐忑不已。直至這時，她才有些後悔，才這點時間，若若能夠藏好一個人嗎？
    踏入內殿，迎麵的晚風送來青草混合著花的淡淡香氣，很是宜人，古靖沒來由地覺得不對勁。火把照亮了昭陽殿的內殿，混著月光，整個內殿帶著一種迷離朦朧的美。古靖更覺得不對勁了，卻說不清是什麼。
    “大人……”若心還未開口，古靖卻問：“這裏住著誰？”
    若心一時愣怔，住著誰？是宣榮貴妃，還是皇帝棄妃，或者直接稱呼花琪琦。
    “花琪琦。”
    黑暗中傳來一個稚嫩的童音，清脆好聽。瞬間便吸引了所有人的目光。古靖好看的劍眉微微挑起，看向聲音的發源處，一顆高大的樹木下模糊的白影，若不是空氣中蕩漾的清新之氣，這模樣像極了鬧鬼。
    “我叫花琪琦。”黑暗中，那聲音再度傳來，清冷得沒有一絲的溫度。
    “花琪琦？”古靖咀嚼著這個名字，驀地睜開了眼。
    “你是花琪琦！”
    五年前那場可怕的劫難，任誰也不會輕易忘記，何況當年是他親自抓住了花琪琦，他居然忘了，她住在這。思及此，古靖沉下臉。相較於他的驚訝，史若若卻顯得寵辱不驚，黑暗中傳來她依舊沒什麼情緒起伏的聲音。
    “是，花琪琦。西冥的棄女，軒轅王朝的棄妃。”
    古靖鄙夷的撇撇嘴，心下卻覺怪異，這花琪琦跟以前好像完全不同了。
    “在下奉旨搜捕刺客，還望……合作。”不知道如何稱呼便直接選擇略過，古靖明顯語氣不善，心裏卻等著記憶中那怯弱又倔強的少女的含淚低泣，怯弱的控訴。然而，空中飄來的依舊是不鹹不淡的聲音：“好啊，你們慢慢搜，若需幫忙，找若心就可以了。”
    古靖的桃花眼微微眯起，一揮手，底下的侍衛便散開了去搜查，他卻凝神看著黑暗中的白色身影，很模糊，映著稀薄的月光暗影，似乎很瘦小，記得她應該隻有十四歲，隻是那說話的語氣……很奇怪啊。
    獨自一人站在古靖的身邊實在是很壓抑的事，連呼吸都變得困難。若心終於忍不住向史若若的方向挪過去，嘴裏怯怯的叫著：“若若。”
    “若若？”古靖雙手環胸，好整以暇，“原來你叫若若。”
    沒有意料之中慌亂的解釋，空中飄蕩的聲音依舊飄渺清冷：“若若是琪琦的乳名，古大人若喜歡也可以這樣喚。”
    古靖嘴角揚起一個淺淡的弧度，躬身行禮：“屬下不敢。”
    “那就算了。”
    冷冷淡淡的聲音，毫無半絲客套的意思。古靖一愣，突然想看清樹下人的身影，他有種感覺，那樹下的應該是花琪琦，可是又好像不是花琪琦。
    正疑惑間，卻見屬下都已回來。
    清一色的沒有，古靖卻是冷冷地看著前方白色的身影，毫無離開之意。
    “若……若若。”若心受不住空氣的冷冽氣息，忍不住扯了扯史若若的衣袖。古靖覺得暗夜中，花琪琦似乎笑了下，連空氣中若有似無的青草香氣似乎也蕩漾起來，他感覺得到那個叫做若心的丫頭安心的氣息。
    “古大人可是還有什麼指教。”
    縹緲得似乎虛幻的聲音響起，古靖也毫不客氣：“屬下隻是想為了娘娘的安全，還是搜仔細點好。”
    “所以……”
    她說著，卻沒半點疑惑詢問的語氣。古靖也不惱，五年前的那場對決，他無法對花琪琦放心。
    “屬下隻是想讓下人搜一下娘娘所在的樹附近。”
    短暫的沉默，史若若在暗夜中微勾起唇角。好個心思縝密的人啊，還好，本來還想利用黑夜和人的弱點，直接藏在他麵前的，隻是，怎麼能忘記呢——花琪琦是被他親自抓的，不是一般的冷宮棄妃啊。
    史若若的沉默讓若心慌了，有些語無倫次：“放肆，你，你們……你……”
    古靖已經幾乎要為自己喝彩了，可暗夜裏分明又飄起了那虛幻得抓不住的聲音，淡淡的飄著兩個字。
    “好啊。”
    她說好？是自己多慮了嗎？雖說當年的事情，花琪琦是被人利用，然而年僅九歲的少女有這等心計卻也讓人膽寒。如今時隔五年，被拘禁冷宮的憤懣積壓在心，定然更加變本加厲，或崛起冷厲，或萎靡軟弱，卻絕不該是現下這般雲淡風輕，這樣的環境，她能看破紅塵？
    古靖皺眉，揮揮手，兩個侍衛當即上前而去。
    沒有，還是沒有。
    “如何？”風中飄蕩的聲音依舊清冷。
    “叨擾了，屬下告退。”古靖拱手退下。忍不住回頭看了下讓自己心生古怪的庭院。