銀輝生寒，奧古斯丁走過來對我笑。麵容突然放大，他的銀色短發碎碎亂亂，我抿抿唇：好啦？他點點頭，眼眸流光溢彩。我欲起身，他輕輕按住我的手，對我道：再等會，你累了。
    我失笑，用手枕著頭偏眸看他，遼闊的草地被修剪得極其齊整：你有聽說過吸血鬼會累麼？
    奧古斯丁沒有說話，背影被月光拉得很長很長，美麗而妖魅的臉上跳躍著落寂的月光，襯得那雙冰藍的眼瞳深不可測，飄渺似海。寂寞的時候，回憶總是會湧到眼前，視野是模糊的一片，那些隱隱約約的人，總會在一瞬間浮現。
    快樂，悲傷，憤怒，熱忱，感情……。這一切一切，都已經在那一年我墮入黑暗之時，全都一並葬送了。那時也是傾盆大雨，薔薇的殘瓣落了一地，雪白的花瓣沾上了泥濘。
    那個人跪倒在我用薔薇花刺圍成的柵欄後，用雙手緊緊地握住，哪怕尖利的花刺已在她的掌心刺出鮮血。可她那樣堅持地緊緊握住，握到雙手骨節泛白。
    我站在窗內，用因成為吸血鬼而好了很多的視野，清晰地看著這一切。然後她倒在滿是荊棘的地上，鮮血順著她長長的金發流淌，一直咳一直咳，吐出的血染紅了她的裙裾，那雙淡紫色瀲灩的眼瞳，散發出那樣眷戀，決絕，不舍的光芒。
    我從沒有告訴任何人，當時我是多麼想多麼想衝下去擁抱住她，告訴她我從曾不怪過她。可是不知為什麼，我竟可以如此冷靜而漠然地看著她這樣死去，無動於衷地看著她的眼睛漸漸失去生機。那雙眼曾經那樣溫柔地看著我，就是死去的時候，她也勉力地把視線往上移，仿佛那樣，就可以觸碰到我的目光。
    我就那樣定定地看著，我連衝下去的決絕都不能夠給她。殘缺的薔薇花落到她染血的裙裾上，花心沾上了一點血紅，凝結如絲。我使勁睜著眼睛連眨都不敢眨，勉強往上看的眼底一片星光。
    我聽見她清甜若薰衣草的聲音因竭力呼喊，而慢慢嘶啞，到最後，她捂著胸口倒在土地上，口中還是喃喃地喊我的名字，哪怕已經發不出一點聲音。她知道這樣能讓我記住她，能夠觸痛我，伊麗莎白對我的了解，比我對自己還要深。
    奧古斯丁知道，我也知道。
    維多利亞，雖墮入黑暗卻依舊堅持著某種東西的維多利亞，在她漸漸闔上眼的那一刻，就已經隨她死去了。我沉默地看著伊麗莎白冰冷的身體被她年邁的父親帶走，然後衝出雨簾，定定地看著花瓣在雨中紛飛如蝶，看著天空烏黑如蓋，睜大眼望，讓雨水落到我的眼裏，像永遠也不能落下的淚。
    我看著我最重要的人，孤單地死在門外，那樣冷淡漠然。當夜，我飲下了奧古斯丁給我的鮮血，那是我第一次喝人的鮮血，那樣濃鬱的溫度灼燒了我的喉嚨。
    太多年的歲月，我已經記不得那麼多的事情了。
    而我唯一記得的，就是那年伊麗莎白把我從成為廢墟的木屋中拉出來，然後彎著眼睛對我笑。在人們中十分奇異的紫蘇眼瞳，沒有半分妖異，隻有真誠和溫暖。