我沒有理會他，徑自走出去，奧古斯丁在我身後大呼小叫：維多利亞，維多利亞，維多利亞等等——所有人都回頭看我，我沒好氣地頓住腳步，奧古斯丁差點與我撞上，裝模作樣地扶住腰，可垂下的眼底卻有狹促的笑意。
    我冷冷道：若要跟著你就別引起人類注意，免得遇上吸血鬼獵人你我都死無全屍。還有，不要再叫我維多利亞了，我討厭這個名字。
    因為，那時因家族破產而流浪的我，已經決心忘卻了那個家中的一切，伊麗莎白對我說，你會成功的，親愛的，在我眼裏，你已是代表著勝利的女神，你不會再遭受苦難，因為你有我。
    你就叫，維多利亞吧？
    我深深吸了口氣，甩掉那些回憶。奧古斯丁佯裝迷惑，在我耳邊低聲道，那麼我叫你什麼呢？夫人？公爵，還是殿下？不若我喚你維姬吧，維姬，我想如果你一個人的話，是絕對無法找到阿諾德家族的，他們的主宅在郊區的結界裏。所以，他總結道，你還是需要我的。
    我淡淡看了他一眼，說：你不簡單，雖然我不知道你有什麼目的，但我知道，你絕不像表麵上的那樣無害。奧古斯丁，我們這麼多年來，你沒必要騙我。
    他失笑，無所謂地聳肩：哦，天哪，那我是否要感謝你的信任？維姬，你一向都是這麼直白麼？看穿人可不好。這可不好，親愛的。我沒有理他，衣香鬢影，杯光交錯霓虹五色，形形色色的人穿過寬闊的街道，光芒比星辰還要閃爍。看來三百年，還是足以變化許多東西的。
    不管是人，還是物，今非昔比。
    可我愛它們，三百年的幽禁，我發現自己比我想象中的依賴它們。如果得不到陽光，我就自己製造光明。我喜歡火焰，我喜歡在夜裏點燃火燭感受它們的溫度，然後把手伸到那上麵，看跳動的熾熱的火焰從我的指甲燃燒到指尖，又從指尖蔓延到掌心，一直延伸……仿佛我不阻止，他就會繼續燒下去，直到把我燒成灰燼。
    可我從沒有看見那一天。因為我被燒壞的皮膚會極快地複原，而冰冷的血液則會澆滅火焰。明明已經沒有心跳和呼吸，可卻依舊有鮮血，死去的，冰冷的鮮血。我不擔心它會吞噬掉我的城堡，因為無所謂，我遲早會因為厭世而瘋狂。
    所有血族都會。假如你從不曾感受過溫暖，那麼無止盡的黑暗似乎也沒那麼難熬。但當你嚐試過光明的感覺時，再把你推向黑暗的深淵，那種絕望會使人窒息，無論在黑夜亦或是百日裏睜眼，所有全是黑暗。冰冷、華麗而殘缺的黑暗。我曾經以為自己已經經曆過無數苦難了，可當真正的苦難來臨時，我甘之如飴。
    我從不驚訝，就算我的鮮血能夠腐蝕一切的時候我也不驚訝，就算我看著火焰順著手臂幾乎要燃燒到胸口時我也無所畏懼。因為我知道這火焰是遲早要滅的，因為我什麼都沒有，胸口那裏的深深掩藏的，是一堆殘缺的灰燼，心的灰燼。
    我閉上眼睛，月華如織，奧古斯丁正在布結界，他讓我休息一會兒，我太累了。伊麗莎白的麵孔又一次出現在記憶中，她穿著連衣裙，站在一片花海中美麗得像個天使。她有些小心翼翼，有些羞澀和緊張地對我說：維多利亞，如果我說我喜歡你，你會離開我麼？
    我沒有驚訝，我隻是震驚於自己的平靜。那天我沒有說話，視線移到地平線盡頭，夏日的陽光灼熱地散在我身上，炫花了我的眼，滿目都是流轉的芒彩。
    然，我長活一世，可卻依舊能夠記住她的每句話，每個動作，甚至是每個表情。在那個午後，她是那樣溫柔，靦腆而又緊緊地握住我的手，目光直視著我的眼睛，陽光在她眼底折射出晶瑩的光芒。她高興地舉起有著長長袖口的手，那上麵花紋繁複的雪白色絲綢是薰衣草的觸感，然後她笑彎了那雙瀲灩的紫瞳，在陽光下轉圈，展開的雙手像沐浴著聖光的羽翼，她一邊笑著，一邊喊我的名字：
    維多利亞，維多利亞，維多利亞——
    伊麗莎白那樣開心，我不忍心打斷她的笑容。那時她在我心中已經是超越了一切的存在，那是比親情，友情亦或是愛情更要寶貴的，她是我在這個世界上唯一的牽掛，唯一……想守護的東西。