送走了冥姬後，我一路飛馬馳騁出了夙玥王朝，又連夜奔波了兩日，這才入了壁瑾國。
    穿過都城儛京時，我特意下馬牽行，免得引人矚目。過了這裏，大約再半日的路程便可到達壁瑾國的邊境。
    一路上，聽得來來往往的百姓議論紛紛，講的竟都是碧若公主的事。
    “哎，你聽說了嗎？公主回國了！”
    “咦？她不是要嫁給夙玥王朝的太子嗎？”
    “還不是給人家送回來了嗎？聽說啊，那兒的欽定太子妃就是咱們的公主害死的。”
    “別胡扯！這樣一來，豈不是要兩國開戰？！小心被人聽了去！”
    ……
    形勢好像大為不妙。我皺眉快行，無心細聽。身為太子妃的洛紫弋早已“死”了，此刻我再做出什麼不符身份的舉動，無疑是自尋死路。
    一念及此，我斂了眉目，隻管疾走。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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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不遠處的二層茶樓裏，靠窗的雅間內坐著一對年輕的男女。隻見那女子梳著飛仙髻，橫插綠雪含芳簪，著雲底羅紗長裙。因衣飾顏色清淡，雖華貴非凡卻也並不引人注意。那男子盡管書生打扮，額上係著一字巾，身穿絳紗袍，然舉手投足間卻自有一股氣韻。
    那兩人卻正是軒繹辰和碧若公主。
    碧若有些氣惱地緊抿著唇，打量著身邊若無其事飲茶的男子，忍不住開口道：“繹辰，我真是不懂，為什麼要我製造被你趕出來的假象，讓百姓紛紛來議論我？”
    軒繹辰神色淡淡，漫不經心道：“一個謊言換正妃的位置，你有什麼好不滿意的？”
    “換？”碧若像是被戳到痛處，大叫了起來，“我為什麼要靠換？先不說你父皇一定要除去洛家，就是我們在迷雪……”
    “閉嘴。”軒繹辰低低喝了一句，麵色終於有了些許變化。
    “難道……難道你真的愛上了洛紫弋？……不會的，你不會的吧……”碧若張皇不安起來。
    軒繹辰沒有應聲，隻是木無表情地將視線投向窗外。
    遠山如黛，夕日欲頹了呀。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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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三日後，我入了天羽國的都城滄引城。
    縱橫交錯的街道上人馬川流不息，道路兩旁店鋪林立，來來往往的商人絡繹不絕。不想天羽國竟是這般富庶。
    我牽著馬行進在人流裏，心裏開始有些惴惴難安。當初隻顧念著趕到天羽國來，卻怎麼忘了，自己該如何進這皇宮，如何見到藍冰羽呢？
    說來也是可笑，拚了命逃出一個牢籠的我，此刻卻又不得不為進入另一個囚籠費盡心思。世間之事，莫不諷刺如斯。
    “糟老頭，你說怎麼辦？”
    正在這時，一陣怒斥聲和棒擊聲突然打斷我的思緒。隻見不遠處的牆角，幾個中年漢子圍成一圈，在棒打一個老者。
    我的心中忿忿不平起來，剛想上前喝止，卻驀地發現周遭的人竟都隻是若無其事地遠遠觀望著，絲毫沒有上去勸和的意思。我心下疑惑，拉住身旁的一位婦人問道：“這位夫人，那位老人家正在被人欺負，為什麼沒一個人去幫他？”
    “幫他？”那婦人有些驚奇地回望著我，“姑娘是外地來的吧？”見我點頭，又了然道：“無怪你不知，這種事，在我們這兒發生得多了。瞧見那幾個圍著打的中年人沒？他們穿的是宮裏的衣服，誰敢招惹？！不瞞你說，前幾個月一個落魄的書生走路時不小心跌在他們馬前，那幾個人硬是得理不饒人，把窮酸書生辛苦攢錢買下的書當眾一本本撕掉，不少有正義心的漢子紛紛上去攔，結果反被揍得更慘，誰還敢吭聲？！就拿幾天前來說吧，有個衣服破爛的乞丐就坐在街頭，也沒見他招惹誰啊，他們又生事，抓來當街辱罵，把那些乞討來的湯湯罐罐撥了他滿身。這不幾個不曉事的人又去勸，結果被他們一凶，還不是給轟了回來……哼哼。”
    那婦人猶在喋喋不休，我卻到最後一個字也沒聽進去。宮裏來的就可以胡作非為嗎？這也太過分了吧！
    “你們幾個欺負一個，有什麼本事？！”我壯著膽子快步上前，大聲道。
    話音落了，便聽四下一片私語聲。
    “完了完了，你看那姑娘不要命了吧。”
    “年紀輕輕的人啊就是愛逞英雄，這麼一個嬌俏的女孩子，還不知下場怎麼慘呢！”
    “這種事發生那麼多次，何曾看到一個女子出麵過？她莫不是有什麼來曆，仗著有人撐腰不成？”
    那些中年人也聞聲停手，個個一臉挑釁地打量著我。我此時心裏才生出幾分惶恐來。自己初來此地便拋頭露麵，怕是大大的不妥。再加上我既無什麼勢力背景在天羽國，一旦他們當中有一個對我做什麼，豈不真成了刀俎上的魚肉，任人宰割了嗎？
    那領頭的男子慢慢挪到我麵前，聲音故意壓得極其低沉：“小姑娘，我再給你一次機會，你是不是當真要管這閑事？”
    我下意識後退一步，心想著多一事不如少一事，正準備放手走人，然匆匆一瞥之下，見牆角那老者衣衫襤褸，頭發蓬亂地蜷縮著，心中的怒火再次被激盛。
    “真不好意思，”我仰臉，氣極反笑，“這個閑事，我管定了！”
    一語既出，不但圍觀的人，那群打人的人，甚至那個受欺侮的老者，全都吃了一驚。
    “你確定？”那領頭人身旁的一個魁梧男子麵色古怪地望著我。
    那領頭的男子喝了一聲：“阿達，你退下。”隨即轉過臉，目光似箭地盯緊我，“姑娘可是有什麼來曆的人？為何我阿遠似乎從未在都城見過你？”
    “我不是天羽國的人。”我淡淡應了一聲，“我希望你告訴我，這位老伯犯了什麼事，讓諸位如此大打出手？”
    自稱“阿遠”的男子冷冷一笑：“這個老頭原是個樂師，我因宮裏今晚的夜宴少了一個曲子，這才找他譜首，可過了期限他愣是一個屁也放不出來，你說……”他忽然湊近我，“他該打嗎？”
    我不動聲色地盤算著，不露情緒道：“敢問你付了他多少錢？”
    “錢？”阿達高聲叫了出來，“還要付給他錢？你這妞不是傻子吧？我們可是宮裏的人。”
    原來是這樣……這老伯年紀大了，思維當然不再敏捷，要他一日裏做出一首能登台麵的曲子又半分錢都不給，任誰怕是都不同意的。不過……宮裏……我心念一動，有了計較。
    “如果……我代他寫呢？”
    阿遠揚聲笑了起來，聲音說不出的諷刺：“姑娘好生自負，是認定自己無所不能呢，還是篤定我們不會對你怎樣？我是不打女人，可如果把你賣進窯子裏……哈哈……”
    我不動聲色：“你不會。”
    “什麼？！”
    “如果你剛剛說的都是實情，那麼除了相信我，你沒有別的路可走。因為……沒有哪個樂師會如此托大，在幾個時辰內受你們的委托作出一首可以進宮演奏的曲子，而且分文不收。不是嗎？”
    “呃…”阿達還想再說什麼，隻聽得那老者猛地一陣劇烈的咳嗽聲，阿遠攔住他對我道，“你說得不錯，那我們就傍晚時分在這老頭的鋪子裏靜候佳音了。不過……你知道失敗的結果吧……哼哼。”
    他們說完便陸續離去，身影漸漸走遠，消失在路口的轉角處。眾人見沒什麼熱鬧可看，也都紛紛散去。
    這樣就對我放水了嗎？我有些疑惑地甩甩頭，這才走到牆角想將那老人扶起，卻不想被他疏離地一把推開。因他的頭低得很下，我根本看不清他的樣貌，隻聽得他的聲音很冷很輕：“不敢弄髒了姑娘的衣服。”
    我一時間怔在原地，看著他慢慢扶著牆壁起身，踉蹌地向前走去，花白的頭發在風中浮動著淒涼的曲線。不知為什麼，那一刻，我竟一個字也說不出來。
    就在這時，一輛飛馳的馬車正朝我們橫衝了過來，車輪飛速旋轉著，在地麵上發出“刺刺”的壓軋聲。路邊的人紛紛驚叫避閃。眼見那老者充耳不聞地繼續前行著，我不知哪兒的力氣，亦無暇理會他方才的冷漠，隻立馬飛奔過去將他撲倒在地，兩人一齊翻滾到路的一旁。盡管如此，我的手臂還是被擦身而過的車軸劃開了一道口子，鮮血淋漓。
    我吃痛地站起，皺眉輕哼了一聲，上前去攙那老伯。第一次近距離觀察，我發現他雖長著一張蒼黃的老臉，眉毛濃而稠密，但眼珠竟是琥珀色的，異常地迷人。
    “你……”他臉上依舊是冷冷淡淡的表情，隻是眸子裏閃過一道亮光，再看時，他已轉過了身，一隻手向我遞來一根衣角撕下的布條，示意我包紮傷口。
    我接過，手無意間觸到他的指尖，一股冰涼之意像是直竄心底，凍徹心扉。
    默默無言，一路相隨。