大雪像條重重的被子，壓得人喘不過氣，疼痛，帶著欷欷啐啐的聲響，我知道，那是埋葬在巨大悲涼下的新生，冬日的光融進了雪，成了一灘清洌的泉，那一處處隱在冰雪下的綠，是春天踏過的痕跡。終於，終於，我開始期盼春天的到來，終於，終於，我開始期盼我新的人生。
    清早，我一如既往的早起，清醇的氧氣直直地灌進脾髒，像嚐了大口的慕斯蛋糕，一下融在的心底，身體就這樣像一隻小鬆鼠般舒展了開。
    起床，梳洗
    我看著鏡子裏的自己，不禁想起伯母，不，應該是母親，（潛意識裏我總無法把藍錫的母親和我口中的母親劃上等號，即使過去了近半年，可似乎我腦海中也並不存在對於母親這一名詞清楚的圖像，這更多是以文字的解釋出現，是以混沌的影像出現，而影像也來自於文字那淺薄的臆想。）說的
    小芷呀，你真該多吃點了。現在就算你不想吃，孩子也要吃呀，你看你自己的臉，一點肉也沒有，不知道的，還以為我怎麼欺負自己的兒媳呢。
    每每此時，母親便夾一大堆菜到我碗裏，然後又憐惜地看著我碗裏的菜說道，
    你看看，好像連這菜都比你有肉。哎，你怎麼就這麼難長胖嗎？現在的女孩子……對了，你是不是在減肥啊，那可不行，孕婦怎麼可以減肥呢。藍錫，你是怎麼照顧你媳婦兒的，你就和你爸一個樣，沒腦子。真不知道我當年是怎麼被你爸騙來的。真的，想想我當年還真是傻……
    母親的話並不需要人應答，她總是可以自己完成對話雙方的角色，然後又繼續母親自己的話題。
    是該多吃點了
    我心想著。
    回到房中，藍錫還在酣睡，清晨的微光撒在藍錫的臉上，光亮在藍錫臉上留下不規則的圖案，像一隻休憩的蝴蝶，好看極了。我將藍錫露在外麵的手放回被子裏，然後又理了理發皺的被子，一切動作都熟練輕躡，藍錫一直熟睡著，我看了看鬧鍾，
    六點半
    是該準備早飯的時間了，因為再過二十分鍾，父親就練劍回來了，母親也快起床了，而再過一個小時藍錫也起來了。
    正走出房門，卻看到父親進了門。我驚嚇住，立刻鞠躬道早安
    “父親今天怎麼回來的這麼早？”
    “今天跟我一起練劍的老頭生病了沒來，我自己一個人練劍無聊，就回來了。”父親順手關上了門，原本透進的光一下暗了下去。
    “你媽不是說了不讓你這麼早起來，你怎麼又起來了，你快回去睡吧，我們不用你幫我們做早飯的。”父親又說道。
    “沒關係的，父親，我喜歡幫你們做早飯。”我應道。
    “那你小心點。不要累著。”
    父親是和母親截然不同的人，他顯得有些沉悶，可從來不強迫別人做一些或不做一些事，他有些自己的生活作息，日複一日，顯得規律。
    “啊，芷珺你怎麼起來了，你快回去睡呀。”母親似乎被我們的話吵醒了。
    “母親早，”我習慣性地給母親鞠躬道早安“沒關係的，我的睡眠是足夠的，還有我還沒有給你們燒早飯。”
    “燒什麼早飯呀，這種事我會做的，你現在最重要的事，就是睡覺，好好調理身子，你看你這麼瘦，對了，”母親看到身旁的父親，又道“你看到小芷起來了，也不說說她，就跟個死人一樣，你怎麼也不心疼你兒媳婦。”
    “那小芷你快回去睡吧，早飯你媽會做的。”
    父親總不和母親爭吵，他總是順著母親，因為他知道和母親爭辯什麼自己一定是處在下風的，所以不如就順著她，我想這就是父親的哲學。而我也同樣的……
    “那父親，母親，我先回房睡了。”
    回到房中，便聽到母親埋怨父親的聲音。
    “媽怎麼又和爸吵起來了。”藍錫也被吵醒。
    “恩，你醒了啊，還早，再睡會吧。”我褪去身上一件厚重的大衣，雖然北京的房間裏有暖氣，可衣服褪去還是感覺到涼意，我立刻鑽進了被窩。然後環過藍錫的腰，藍錫的身體好暖。
    “你的手好冷啊。以後不要再這麼早起了，好嗎？”藍錫說道。
    “恩，”我把頭埋進了藍錫的懷抱，“對了，藍錫，今天下午我得去做產檢，你可以陪我去嗎？”
    “啊！？可是，今天我一莊生意得談，你自己去吧，反正藍堇菡也在那裏，她會照顧你的。”
    “恩，那好吧。”
    藍錫更加抱緊了我，他把頭埋進我的頭發，婆娑著，他喜歡這種微微發癢的感覺。
    “對不起，小芷，我……”
    “沒事，真的沒事。”
    我合上了雙眼，不隻過了多久，暖氣占據了全身，我沉沉地睡了下去，努力拋開體內那奇怪的感覺。
    ……
    【醫院】
    醫院裏濃重的消毒水味道堆在鼻尖，難受，好像是胃酸在作怪，想嘔吐，卻怎麼也吐不出來。
    我拿出包裏藍錫準備的化梅，這是藍錫知道我受不了醫院消毒水的味道特別放在我包裏的，他說每次想嘔吐又吐不出來的時候就吃一顆，這樣身體就不會這麼難受了。
    化梅的酸味一下子刺激了味蕾，緩和了一會，人就不再這麼難受了。
    我拿了號，在產檢室外等待，身邊的是各種孕婦，有的小腹微微隆起，有的腹部已是碩大，有的和我一樣還沒有什麼明顯的變化，是啊，才兩個月怎麼會有什麼大的變化，可我卻可以清晰的感覺到腹部那來自新生的下墜感，那份屬於一種生命的重量，它是真實存在的，在我每次拂過腹部時，即使是平坦，那從腹部傳遞出來的作為母親的幸福感是那麼真實，這樣的感受也許隻有真正的孕婦才可以感受，那兩顆心髒在一個身體裏跳動的微妙感覺，就像，就像是風從你身邊拂過，雖然你抓不到，你卻可以感受到，而那種感受也隻有自己才知道，不關乎旁人。
    做完產檢出來，堇菡已在門口等待，堇菡穿著護士的衣服，看起來成熟多了，可一開口就泄露了她的本質。
    “芷珺姐，你知道嗎？剛剛給你做檢查的醫生是我們院的院草，他們都說他長得像韓劇裏的男主角，就那個什麼，哦，就是像金賢重，好帥的。”三十米外都可以聞到這位藍大小姐從內而外散發出的濃釅的花癡味。
    “堇菡，你不是已經有了男朋友嗎？那個叫軒子風的嗎？你們不是已經交往很久了嗎？你現在怎麼還？”
    “雖然本人名花有主，但也歡迎大家來鬆土，何況芷珺姐，在我沒有結婚前，我戶口本上永遠寫的是單身，所以我得學會吃著鍋裏的，望著盆裏的，在完善自家後花園的同時，努力開發新生自留地，這叫有備無患。”
    我承認我永遠趕不上堇菡的新新人類的思想。
    “堇菡，我待會想去看看我父親的墓，你不用陪我的。”
    心頭像撒了一把鹽，又帶著櫻花開過的芬芳。
    “木野雄叔叔，去世快一年了吧，芷珺姐姐還是我陪你一起去吧。”
    “不用了，父親還是不喜歡太多人去，我一個人就好了。”
    醫院裏濃重的消毒水味又一次襲來，我又吃了一顆化梅，可身體還是很難受，不知什麼時候，眼眶已噙滿了淚水，像一顆融化的水晶，一觸就成了一行的晶瑩，那樣的心碎，真美。