春和景明的未時，是老叟中午睡起的時辰。早間的和煦如今已成明媚的暖陽，在這歸海的京城裏卻蟄伏著重重陰翳。
    楚王看著不遠處跪著的小婦人，心裏五味雜陳。他是不喜蕭逸這麼快忘了雲蘿表妹，但池馨蘭也是無辜受牽連了，嫁去蕭府不過十日，便已經出了這麼多事。王妃同為女子，也難怪會可憐這小婦人，畢竟與王妃從前的遭遇有異曲同工之處。
    楚王妃幹咳兩聲，總算是把楚王從思緒中驚醒。楚王有些不自在：“蕭夫人可知你家二郎的處境？”
    池馨蘭低著頭：“奴家不知。”
    是了，一個十四歲還未及笄的新婦能知道多少事兒？楚王又問：“蕭家二郎被關押天牢問審了。”
    蕭逸這麼小心的一個人，怎麼就關押天牢了？何況蕭逸與楚王走得這麼近，要出事也不會落下楚王，除非……毓帝想給楚王一個告誡，亦或是毓帝想知道誰在這個時候會出手？是毓帝在怕，還是那些人最怕？
    不管是誰，這個人都是衝著楚王而來，因為蕭逸是楚王的左膀右臂。砍斷這隻手，也等於砍斷了眾所忌諱的雲根山莊。
    楚王見她一直低著頭，以為她嚇傻了，走到書案前在離她還有十幾步的距離蹲下。“蕭夫人，若是蕭二郎出事了，你待怎樣？”
    池馨蘭奇怪地看著他：“楚王殿下以為奴家該如何？”
    楚王：“那蕭夫人有哪些可靠的親友？譬如柴家，譬如……雲根山莊。”
    池馨蘭蹙眉，咬著那六個字反問：“柴家？雲根山莊？難道楚王殿下以為奴家會找他們搬救兵？”
    楚王：“難道不會？”
    池馨蘭：“柴家是軒轅子民，奴家是歸海子民，這要如何求助？至於外祖家，那祖訓上寫的明明白白，若與皇室朝堂沾親帶故，一列不救。若殃及山莊，絕之！”她的目光異常堅毅，並非這個年紀該有的深沉。
    楚王妃看在眼裏，白了楚王一眼：“王爺要審人，不若成全他們夫妻倆，你一塊兒審，也省的人家掛念夫君之苦。”
    楚王：“那也要蕭夫人願意。”
    池馨蘭盯著眼前的皇表哥，實在被他氣笑了：“所以殿下把奴家叫來就是為了問這個？楚王殿下是在消遣奴家嗎？”方才見了瑞王聽了那些話，如今這楚王也在試探她，要說沒點脾氣是不可能的。“一個恐嚇奴家做那負心人，一個卻試探奴家是否能牽動外祖的勢力。”
    “奴家聽聞殿下與二郎曾是出生入死的兄弟，殿下不設法救人，卻來試探我一個婦道人家，還是說王爺覺得二郎如今要赴任聊城，官身無望，所以嫌棄了？若奴家不堪重用，是不是便要棄了二郎這顆棋子？原來皇親國戚便是這麼不講義氣！”
    “放肆！你這小婦人滿口胡沁！”楚王氣得一吼，站起身來俯視著她，覺得這小婦人當真不可理喻。
    池馨蘭卻揚起了頭，沒半分退縮：“那敢問楚王為何忽然與我夫君冷臉，如今又置他於不顧？”
    楚王咬牙：“是他有負所托，讓人心寒罷了。”
    楚王妃在他們二人之間聽了這一會兒，覺得實在無趣，起身便要離開堂屋，經過池馨蘭身側停了下來：“妹妹，有些事十張嘴也說不開，還不如在家中安心陪著蕭老夫人的好。你若想走便走，不必顧忌楚王殿下。他一個大男人，拉不下麵子對付一個弱女子。”說罷，帶著隨從一同離去。
    楚王深吸了口氣：“罷了，蕭夫人走吧。本王與蕭二郎的私怨與蕭夫人無關，今日之後，蕭夫人還是別出來了，免得遇見比本王還不講義氣的皇親國戚。”但有一點池馨蘭是說對了，他真的是在試探她。
    看看，這不是故意了嗎？楚王明明知道這些，所以才讓柴璿把她帶來試探，想知道她外祖能有多大威脅。這個人是擔心蕭逸這個兄弟的，卻又裝作半點不在意。池馨蘭起身冷眼看他：“你想唱罷，那我也不必客氣了！”
    楚王不可置信地盯著她喝了一聲：“大膽！”
    池馨蘭哼了一聲：“我大膽怎麼了？如今這些事情多半是他人為了打壓殿下才設的局，不是嗎？聖上給了下馬威，楚王殿下卻躲在楚王府沒動靜，倒是會指責我一個無知婦人！”
    楚王沒想到這個小婦人伶牙俐齒不說，還對朝堂的事這般清楚，想來雲根山莊的外孫女不該像傳聞中那般膿包，這或許才是她的真麵目呢。他固然生氣，但思及池馨蘭也是為了蕭逸才說的狠話，他也不必與一個女子較勁，便冷著臉拂袖要走。
    池馨蘭側身轉向堂屋門口，換了以前一貫的語氣說話：“楚平表哥，那私怨是什麼？是因為雲蘿嗎？若是生氣二郎沒有遵守承諾，那大可不必。娥鶯現在就站在這裏告訴表哥，他沒有毀約，但這回表哥若是見死不救害我從此成了寡婦，那我對表哥的恨便要大於尚賦了！”
    娥鶯？
    楚王瞳孔巨震，被池馨蘭的話驚得反應不過來，待一回神，池馨蘭已經不在堂屋裏了。他追出堂屋，見池馨蘭正好跨過大門的門檻出去了，自己便追上去，卻又給楚王妃拽了回來。
    楚王妃捏他一把：“你要不要麵子？”卻也察覺他的神色有些古怪。
    楚王還未從震驚中緩過來，指著池馨蘭離去的方向，難得擠不出一句完整的話：“她……雲蘿。我表妹，雲蘿。”天下之繆談可有千奇百怪，但池馨蘭若真是雲蘿，那才是天底下第一大謬論！
    楚王妃聽言，眉頭越皺越深，最後變得凝重而憐憫起來：“楚王殿下還是先歇幾日吧，我瞅著換季了，腦子換不急呢。來人啊，把王爺送回屋裏，免得著涼了。”
    楚王抓著楚王妃的手鄭重道：“本王無事，方才說的是實話。”
    楚王妃越發同情起來，拍了拍他的手像哄著孩童：“妾身明白的，王爺說沒事就是沒事。”
    楚王：……