夢中的聲音已很久沒有出現了。
    我坐在青離用術法燃起的淡紫色篝火前，火焰如跳動的精靈舞姬。然後雙手抱著膝，仰望漆黑的夜色還有上麵閃爍的繁星。
    我從未在夜裏看見過星辰。所以這一切在我的眼中格外的新奇，我看著那紫羅蘭色的火焰在我眼前明滅，像極了記憶深處一個人瀲灩的長發。
    青離突然走過來坐在我的旁邊，與我一同沉默著。突然她出聲問我：殿下，您是不是在質疑自己？
    我一愣，看著她泛著琥珀色的眼瞳，扯開僵硬的嘴角：是啊，我對族人感到內疚慚愧，我不是個好的，合格的大祈女，是我傾覆了母親的精靈國，我辜負了嬤嬤的期望。
    青離久久地看著我，她的眼底卻出現了一絲失神，她伸手細致地拂過我的眉，她對我說：您是整個精靈國中最美麗的人，沒理由自卑。
    是麼？我垂下頭，額上冰涼的黑曜石像一顆淚，在我的視線上方搖搖欲墜。
    青離把我的肩扳過來，眼底一片堅毅和澄澈：是，您將會是精靈國最偉大的大祈女，這一點永遠不會改變。
    我對她沉默地微笑，握住她的手：我們走吧，找到聖母，才能盡快救族人。青離點點頭，隨我站起來，眺望著遠處的星空。
    我的銀白色長發在空中紛飛，束發的流蘇飄散出一陣櫻花香氣，因為是夜晚，所以不擔心有人會認出我是白發黑瞳的大祈女。我把已經垂地的長發束在腦後，編成一個馬尾，隻留額前的一縷，碎發如雲，直落靴尖。我曾問過這樣是否不符大祈女的祖製，青離輕描淡寫地用手把我的銀發捋到耳後，搖搖頭。
    晚風打著旋吹起我的發，是純銀的質感，如同一年前我甫任正式大祈女時，我清晰地看見它卷起我若雪的長發，翩然如蝶，很像族中少女的翅膀。而那片海洋如此美麗，回頭望，就是我的家鄉，我曾經立下誓言要守護他們的地方。我睜著眼看，天空漸漸變成金黃，剔透而清澈。
    聖母，如果你能原諒我，原諒我的族人，那麼我能用我的生命來獻給你。
    我雙手合攏，放在額上，閉上眼低聲唱起來，嗓音像尤加部落裏，能歌善舞的精靈手中的憂傷風笛：
    我放縱自己的私欲，違犯了聖母的旨意。
    所想的、所說的，所做的，都有罪過。
    我得罪了慈愛的母，幹犯了母的盛怒。
    我怕我背叛，請聖母原諒，讚美您廣大的胸懷。
    青離微微一怔，之後隨著我一同跪下，雙手高舉頭頂，掌心平放，發散落在地上，濺起點點熒光，所有的瑩蟲全都圍繞著我和青離的頭發穿梭飛舞，千萬年後，我已如她所願站上了那個最高的位置，可卻依舊一直一直懷念這一年，這一幕。
    我的左手在右手掌心輕畫了一個同心圓，然後手掌貼在額前。這是贖罪的手勢，青離從後麵隱隱約約地看見我的動作，神色錯愕地阻止我，說不出話。我想了想，笑著說：你不必擔心我，我隻是有些傷感，想要贖罪罷了。
    青離的眼神一瞬間無比複雜，她蹙眉看我，垂下頭：請殿下萬萬不可如此，這樣聖女在天的靈魂也會……說道一半，她突然閉上嘴，眼睛不安地望著我，與那時聖座上的人一般無二的倉惶。
    我卻有些吃驚地望向她，問道：你怎麼會知道母親死去的消息？青離，你到底是誰？
    青離的臉一下恢複了平靜，她抿了抿唇，對我說：您不必知道那麼多。然後她沉默了一下，斟酌著比了一個手勢，一陣疾風掃過。
    接著她站在陽光下，用手緩緩拂過我的瞳，與往常一樣，她的指尖有溫暖的觸感。她看著我，眼裏突然充溢著無限的悲傷，然後嘴裏毫無預兆地吐出鮮血，我急忙上前扶住她。她微笑著拒絕我的手，眼底閃爍著光澤，指了指前方。
    那是一個嬰孩模樣的小精靈，黑色的短發碎碎亂亂，在發頂處還有些微翹。眉目如扶桑花般清秀而美麗，就是在我們曆來以容貌自傲的精靈一族中，這個孩子也絕不平庸。可令我感到驚奇的是，他跟我有些相似的臉。
    甚至可以說酷似母親，我真正的母親，銀輝聖女的麵容。
    我緊緊握著青離的手，她終於支持不住，失力地倒在我懷中。我深深地凝望她的臉，她輕笑著撇過頭去，說：殿下，您不必驚訝，也不必哀傷。
    她咳嗽了一下，斷斷續續地對我說，是因為她有一個秘密。她用生命交換了一件東西，而泄露了那個人給她的身份，她就會馬上死去。
    我問她，我是否也會死。
    她笑著搖頭：我親愛的殿下，您是聖母選擇的精靈族的王，怎麼會死？說著，她突然把顫抖的手伸向我的臉，輕輕碰了一下，眼神如望煙海，飄渺而空虛。
    她對我說：您是多麼多麼像您的母親啊，請您不要辜負了她的心願，她唯一的願望就是希翼您能幸福地活下去，不要如曆任大祈女一樣，孤單終生。您知道麼，我騙了你，岐洛在精靈語中的意思，是幸福與安寧。
    我恍恍惚惚地想起，我五十六歲那年不慎走到聖殿中迷路時，就看見了黑衣黑發的青離衝我走來，然後她抱起我，告訴我岐洛的意思。
    答應我，好麼？她墨玉般的瞳孔閃著微弱的笑意。
    我垂下眼，點點頭，然後把我額上的黑曜石解下來，鑲在她的眉心。我順著她的目光向遠處看，用手闔上她的眼，青離化為黑色淚形的水晶，我牢牢地攥在掌心。臉上濕濕涼涼的，我輕輕眨眼，才發現那是一滴淚。
    她離去了。
    我深深吸了一口氣，抱起那個漂亮的孩子，他咯咯笑著，蓮藕般的小手依賴地攀上我的肩。這孩子……是青離的式神，也是惟一一個，她親手創造的生命。青離告訴我，此去的路還很長，沂，就是這個孩子，他將是接替嬤嬤，族中未來最優秀的巫術師，他能夠保護我。