青離滿臉微笑地對我講，我尊敬的大祈女殿下，你還太小，當你成為這裏的王時，你便會知道一切。
    她也是祈女，可她做了千年的祈女，卻一直沒有被替換下來，抑或是被聖女升為大祈女，在十六人的祈女中，她是與我最要好的，也是十七個祈女中，資曆最長的。
    我問她，這裏所有的祈女除了你以外，全都是年幼的精靈王族貴女，也是隨我一同成長的夥伴，那麼當你最初做祈女時，你的夥伴如今在哪呢？
    她愣了一下，然後笑著說，哦，那已是太久遠的事情了。
    我急著追問她，她都是笑而不答。可是她泛著淡淡琥珀色的黑眸仿佛藏著精靈城中所有的光華，還有我沒有經曆過的那些滄桑和往事。
    可她從不會騙我，更不會用不記得來敷衍我。
    我說，這裏沒有王，你是什麼意思？
    蒼白凜冽的寒風吹起了我的白發，與她漆黑的頭發糾纏在一起，她伸手把纏在一起的頭發解開，然後合攏雙手放在胸前，對我微笑，長發紛飛翩躚如蝶，然後那雙溫暖的手，輕輕拂過我的臉，歎了口氣。
    這很像嬤嬤的手，她也總是用那雙帶著薄繭的，略顯粗糙的手，撫平我的眉心，然後對我笑：小公主，您可不能總是皺著眉頭啊。聖母在看著你，她希望你笑。
    然後我入神地看著她銀白垂地的長發飄舞在空中，像冰雪下扶桑落英繽紛，像母親宮殿中櫻花絕美的舞步，她的目光高傲，冷峻如聖女峰上最堅硬的冰淩。
    嬤嬤與我不一樣，她是精靈族中最優秀的巫術師，她的眼眸已經接近了聖女的白色，是一種純粹的銀灰，與母親一般沒有絲毫光澤。我一直不明白，為什麼她會來撫養我，這樣高傲的女子，她應是飛翔在天空的鷹，可她卻做了我的師傅。
    她教我祈禱，教會我與生靈溝通，教會我沒有精靈一族的翅膀，也同樣能用心去飛翔。可她羽化了，她的靈魂追隨聖母，一直飛升到精靈族的最高峰，與鷗鳥相伴。
    我垂下頭，看那呈星辰分布排列的七色晶石，重新帶起遮掩頭發的鬥篷，然後衝著青離說，總有一天我會明白的。
    她臉上漸漸褪去笑容，端正了臉色，目光複雜地對我低聲道：我知道，我一直都清楚。親愛的公主，您將是精靈一族最偉大的大祈女。聖母會一直看著您，她會幫助您，愛護您，您總會明白的。
    隨後她就走了。
    我看著她的背影，不動聲色地低下頭，緩緩地吸氣。聖殿上空無人煙，十六個祈女已經離去，我獨自一人倚著聖殿中心那棵高聳入雲的扶桑樹，它清碧的枝葉上，是聖女的宮殿，冰雪城的所在。
    雲霧嫋嫋，扶桑花的清香氤氳在精靈城中，我索性跳上樹，順著枝幹往上爬。
    到了一處枝椏，我縱身一躍，精靈城的全貌在我眼前緩緩展開，如古卷軸一般充滿了陳舊與魅惑。我凝眸望著遠處雄偉的建築，那是用冰雪鑄成的宮殿群，我的族人，他們就居住在這美麗如夢的國度裏，如織網一般的道路從這棵古樹四周蔓延，兩旁是熱鬧非凡的商鋪。我的族人有著蝴蝶一般的翅膀，他們擁有光明一般的，五顏六色的發色和瞳眸。
    這繁華的城池，與聖女峰山頂的冷清景色，真的，很不一樣。
    嬤嬤語重心長的話語與母親冷漠的容顏再一次在腦海中浮現，我猛地閉上眼，跳下樹。
    那是因為聖母給我的夢境隱隱地出現在腦海中。
    城池傾覆，來自異世界的怪物猙獰而醜陋，族人的屍體橫七豎八地倒在血漬沾滿的地上，他們曾經無比美麗的翅膀無力地耷拉在一旁，天空是灰黑夾雜著血紅，沒有往日裏層疊蜿蜒的雲，無比妖異，隨後我看見，城中那株已經上萬年的古扶桑樹，衝著已經大驚失色的我的方向緩慢倒下，母親掩在重重枝葉中恢弘的冰雪宮殿，如侍婢們簌簌的眼淚一般，絕望地落下，破碎成灰。
    我是精靈國年紀最輕的大祈女，也是最年幼時就已經受到聖母托夢的人。為此我的族人們很是為我驕傲，他們認為我是精靈國的光輝。
    可母親依舊不動聲色，似乎世間任何事都不會引起她的注意一般，容顏冷淡如昔。
    我一直都不敢把夢裏的情景告訴他們，因為我知道，生靈塗炭是大祈女失職的證明。
    那時我想，我不可能失職，若我真成為大祈女，我將是精靈國曆任大祈女中最偉大的一個，我的光輝將無人能比擬。
    微風中，我又一次在瞳孔中看見，我純白色的衣袍翻飛在這至高處，伴著耳旁吟唱的頌歌，聲音也是銀色的，醇厚，卻擁有我們精靈一族特有的優雅。
    我雙手交握，貼在額前，手上傳來了冰涼的觸感。
    我的額上係著一顆被雕琢成錐圓形的黑曜石，與我的瞳一色，垂在眼睛上，像一顆永遠也不能落下的淚。這是我最寶貴的東西，因為它是母親在我滿月時親手為我係上的。那時她生了很重的病，幾乎時刻倒在聖座上無法起身。
    可她還是勉強地來看望我，那時的我，擁有上千年資曆巫術師才有的八尺銀發，靜靜睡著，容顏如同那高處扶桑樹頂開的最美麗幹淨的花，純淨無瑜，毫無瑕疵。
    然後母親拒絕了一旁侍婢的攙扶，勉力走到我麵前，蒼白著臉，踉踉蹌蹌地抱起我，親吻我的眉心，然後親手從她如天鵝一般光潔的頸項上，解下一枚閃爍著點點熒光的黑曜石，串成珠鏈掛在我的額上。那枚黑曜石，正好鑲在她親吻過的地方。
    此後她從未來看過我，哪怕是我在大祈女的錘煉點喪了命，也沒有過問一句。
    仿佛那年在年長的族人口中，無比慈愛的母親從未存在過一般，隻是聖母賜予的夢幻，她永遠是聖女峰上開出的最冷漠最美麗的冰花，永遠是精靈國族人眼中不可侵犯的銀輝聖女。
    所以，這黑曜石，是她曾經愛我的證明。