夜蟲吟唱。
    窄小破舊的客房內，嵇朔端坐在木凳上，眼眸緊閉，雙手合在腹中，似入定般不曾發出半絲聲響，倒是不遠處的榻上，有人輾轉反側，偶爾發出不耐的歎息。
    “傻子，”賀清聲到底是睡不著，坐起身來，衝嵇朔說道：“你每晚坐在那裏，搞得像是老夫欺負你似的，真是……存心不讓老夫睡上一頓安心覺嗎？”
    嵇朔茫然地偏頭看向那人，夜晚昏暗的光線投射在對方的臉上，閃爍不定。他有些不解地反問：“什麼？”
    他們兩人都沒有多餘的錢財，就是找這樣低廉的客棧留宿，也隻負擔得起一間客房，故而幾日下來，二人便同住一屋。隻是屋內僅有一張窄榻，自然隻能讓他們其中一人睡了，由於客棧也不給多餘的被子，嵇朔隻好每夜裏端坐木凳上靜息練功。
    賀清聲有些煩躁，口不對心地說道：“你坐在那裏，老夫睡不著！”
    靜默了下，嵇朔定定地看向那人晦暗不明的神情，這人的脾氣這幾天是越發地捉摸難定，隱隱有些不太對勁。稍刻，他輕應了聲，便起身搬著凳子朝外麵走去。
    愕然地看著破舊的木板門吱呀一聲被關上，賀清聲呆愣地抱著被子，坐在榻上半天沒反應過來。
    將凳子放置在賀清聲的房間外頭，嵇朔剛坐安穩，便準備繼續練功，卻聽得身後的木門被人打開，來人不悅地低吼了句，“你這是作甚？”
    嵇朔風輕雲淡地回答：“這樣你便睡得安穩。”雖然他不懂，為何自己在屋裏，對方會煩躁難眠。
    “你，”賀清聲神情微滯，隨即狠狠地瞪了眼，“給老夫回屋來！”
    破舊的樓道口，不時有風竄進來，五月的夜裏，還是有點寒意。嵇朔雖然不太明白這人反複的態度，但也不做追問，搬著凳子重新回到房裏。
    隨後，賀清聲指使著嵇朔將四個木凳並排安置在榻邊，便將唯一一床薄被子鋪開，好在凳子與矮榻差不多高度。他若無其事地重新爬上了榻，回頭對著神情木然的青年說道：“一起睡。”
    嵇朔有些意外，又有些猶疑。一直以來，他不是特別喜歡與人親近，當然也是因為從小到大，除了子午外，再沒人敢靠近他就是了。
    這些日子的共同生活，他明白賀清聲其實有些潔癖，同樣不喜歡有人或物隨便碰觸自己。
    “磨磨蹭蹭什麼，”賀清聲低斥了聲，“就這一床被子，現在拿來作墊被，晚上老夫隻能依靠你來保暖……”
    說著，他忽地迎上對方直白坦然的眼神，輕咳了聲，似乎有些不自然，微微偏開頭。昏暗的夜裏，也不知是不是錯覺，嵇朔看到這人的臉上仿佛泛出一抹紅暈。
    賀清聲十分懂得享受，手頭上攢不了太多的錢，但也不至於落魄的如今時這般，連個好點的客棧都住不起，隻是那天來不及做準備，便措手不及地遭到圍擊，他們離開山穀的時候匆匆忙忙，哪有時間從倒塌的竹樓裏找些財物。
    說到底，這人說的對，嵇朔如是想，他欠對方的，不僅是救命之恩，還有毀居之債。
    “還愣著做什麼？！”半天沒見嵇朔有何動靜，賀清聲當下幾分惱怒，自個兒就躺了下來，隨後更是幹脆地又將被子卷在了身上，頭埋在被子裏，悶聲道：“不睡拉倒！”
    靜默地站在榻邊，也不知在想什麼，好半天，嵇朔才不緊不慢地一件件脫掉衣服，遂彎下腰，試探地扯了下被子，那人也不曾刁難，便鬆了手，身體更是往裏側擠了擠。
    慢條斯理地將被子鋪開，嵇朔便很幹脆地依著賀清聲躺了下來，連續多日未曾好好休息過，他卻也是有點累了，隻不過，除了子午外，他還是頭次和別人同床呢……很奇怪，嵇朔模模糊糊地想著，看著背對自己的人，一時有些怔愣。
    就算加了幾張凳子，兩個大男人睡在這裏還是有點擠了。
    待身邊的人安靜地躺好後，賀清聲臉上微微有些熱，隨後便安然地翻了個身，大大方方地鑽進對方的懷裏，感覺到淡淡地縈繞周身的溫暖，不自覺地彎了彎唇。
    賀清聲這番舉止，先是讓嵇朔怔了下，不習慣和人親近的身體不自主地繃緊，待感覺到懷裏人更是緊貼上自己，甚至自然地環著自己的腰後，他便一點點放鬆了下來。
    ……還好這具身體如今表麵上是與常人無異了，也有了正常的體溫。這晚上沒有蓋被，賀清聲又非練武之身，便隻能相互依偎著取暖罷！
    ☆巫☆王☆嵇☆朔☆
    懷裏的人又動了幾下，似乎睡得不太安穩，嵇朔遂伸出手臂，輕輕地將人給仔細地摟在懷裏，讓賀清聲舒舒服服地枕在自己的胳膊上，另一手跟著搭在這人的身上，將對方小心地圈在懷裏。
    以前的時候，子午極為喜歡這樣睡在他的懷裏呢！
    思及自己的師弟，嵇朔原本那幾分困意當即消散，不由想起了神識抽離的那日，子午一個人失魂落魄地在酒肆裏喝酒的樣子……這些年，定期會有人事無巨細地向他上報子午在外麵的一切事情，在他看來，那人明明是一直過得異常的瀟灑自在。
    幾年分別，兩人早不複當年的親密，他是越來越弄不懂那人了，當年的天真愛撒嬌的孩子如今完全長成大人了。
    或許，等他這裏的事情處理完了，該要和子午談一談了。
    “還沒睡著？”
    這聲問話，夾著濃濃的困意，語調是卻不似以往那麼囂張，反透著幾分懶散和隱隱的關切。
    嵇朔低應了聲，遂再沒聽到對方的話語。良久，聽著懷中人平穩的呼吸，腦中也漸漸混沌，不知覺間，他也陷入了睡鄉。
    街上，不時有人經過。
    嵇朔停在一家不起眼的客棧前，布幡沒精打采地飄動，他稍打量了下，守在門口的小二看到他，便抖擻著精神，熱情地迎上前。
    “找掌櫃的。”邊朝裏走，嵇朔邊淡聲說了句。
    小二笑容滿麵，也不多嘴，引著嵇朔來到了櫃台前，吆喝著嗓門，“掌櫃，這位爺要見您……”
    大中午的，客棧大堂冷冷清清的，也沒幾個客人。櫃台後的掌櫃抬頭看過來，待一見到嵇朔的樣子，頓時笑著迎出來，“劉武，你怎麼來到京城了？家裏農活都忙完了？”
    嵇朔淡淡地睨了眼小二，隨即漫聲應道：“嗯。”
    “真是的，”掌櫃吩咐小二繼續幹活去，自己親自領著嵇朔朝後院走去，“你來京裏怎麼不預先和我說一聲呢？”
    “……”
    一間普通的客房，掌櫃不著痕跡地掃了眼走道，遂合上門，嘴裏不停地說著鄉裏的事情，腳步卻很快地轉到裏間，在一側靠牆的木櫃某處敲打了幾下，一道暗門戛然打開。
    “屬下參見統領大人！”
    原本笑容滿麵的掌櫃一待暗門合上，便正色單膝下跪，朝嵇朔行了個禮，又道：“大人總算回來了！我等還以為……”
    嵇朔滿不在乎地哼了聲，在這寬敞的暗室裏走了一圈，尋了個座椅便坐下來，問了句，“這段日子，京中情況如何？”
    掌櫃神情一凜，嘴上說道：“有些不妙。”遂仔仔細細地彙報了起來。
    嵇朔漫不經心地喝著茶，狀似認真地傾聽，實際上，對方說了什麼，並非是他所關心的，隻是如今扮演的是忘機的身份，他自然不能漏了馬腳。
    “東西呢？”
    待對方說了大半天，他才慢悠悠地問道——這才是今天來此處的目的，他答應了忘機，要將沁陽王的賬冊和謀反的證據親手交給他的主子，長孫望聞。這是忘機最後的托付，他等到了現在才正式與這些人接觸，這東西目前於長孫望聞極為緊要。
    掌櫃走到另一頭，小心地打開一個暗格，道：“屬下已經按照您的吩咐藏匿此處。”
    那些賬冊和證據，是鎖在一個密實的鐵盒裏，當日情況緊急，忘機隻匆忙將東西讓手下托付給掌櫃，隻是因為打開鐵盒的方法隻有他知道，才會一直沒有交給他們的主子。
    嵇朔放下茶盞，定定地看著放在地上的黑鐵盒，遂起身緩緩地走過去，按照忘機記憶裏的方法，將鐵盒打了開來，裏頭是整整一盒的藍色本簿。
    一整個下午，嵇朔就有掌櫃陪著，一本本地翻看著賬冊，待完全確定這就是要找的東西，他才重新關好盒子，看向掌櫃，“你準備一下，亥初時，隨我去文親王府。”
    “是！”
    “我還有點事，”嵇朔站起身，不甚在意地說道：“晚點我會回來的。”隨後又借口從掌櫃那裏取了幾張銀票和碎銀，對方雖然有些疑惑，但絲毫沒有懷疑他什麼。
    出了客棧，嵇朔和路上的行人一般，邁著悠然的步伐，暗自卻探聽周遭的動靜，以防止被人盯梢，待確定了安全無虞，才在天黑前回到了下榻的小店。
    他還要在這裏等幾日，而且忘機的身份已經曝露了，所以暫時還不能輕舉妄動，但不能再讓賀清聲留在他身邊了，這人的身份，著實危險。抱著這樣的打算，嵇朔才從掌櫃那裏搜了不少銀兩，就是為了讓那人日後一人過得舒心。
    賀清聲知道嵇朔的想法後，毫不猶豫地收下了全部的銀票，神情裏盡是歡喜，嘴上讚道：“傻子你倒是有心了！”
    分別的事，二人暫且不提。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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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這幾天有點事，更新有些不穩定，不好意思（昨天因為停電，所以沒更