震天的響聲，在這深山的夜裏，驚動了無數鳥蟲。
    二人一豺被數十黑衣人團團圍住，嵇朔心頭緊繃，戒備地掃視眾人，如今武功尚未恢複，今夜免不了一場殊死搏鬥。
    腳旁的豺狗，正發著威脅的低吼聲。
    黑衣人並未直接攻上來，而是將他們嚴嚴實實地圍住後，一高大魁梧的漢子自人牆後走到他們麵前，躬身行了個大禮，“邵義理見過賀夫子。”
    嵇朔微愕，隨即反應過來，這些人此次並非針對他而來，而是為了身旁這人。看來人的架勢，定非尋常，想來也是，賀清聲有無常夫子之名在外，怎能逃離種種是非？
    賀清聲漫不經心地應了聲，微側過頭，看著坍塌的竹樓，輕笑道：“邵將軍果真是英雄豪氣，把老夫的茅廬都給震塌了。”
    “夫子莫怪，”邵將軍沉穩應答，“適才我等冒犯了，還請夫子見諒。”
    黑夜裏，嵇朔看不清賀清聲的表情，隻聽得對方輕哼了聲。
    “賀夫子，”邵義理遂繼續說道：“今在下奉我主之命，特來邀您來宮中一敘。”
    賀清聲笑了笑，手上動作隨意，抓起了嵇朔的胳膊，“一敘？若……老夫沒興趣呢？”說罷，他一腳踢上豺狗，阿黃隨即撲上前去。
    靜寂的山穀猛地響起布帛撕裂聲，邵義理連忙後退丈餘，急急地揮出長劍，才免得被豺狗咬中頸項。
    這邊，賀清聲另一手揮出藥粉，拽起嵇朔，朝右側逃去，嘴裏呼了聲：“傻子快逃！”
    原本還打算搏命一番的嵇朔，當即反應過來，反手握緊賀清聲，一腳踢飛中毒的黑衣人，奪了把劍，一邊擋著攻上來的眾人，一邊扯著賀清聲逃路。
    阿黃偷襲不成，急忙追上主人，身形矯捷，和圍攻他們的人纏鬥了起來。
    “不要讓他們跑了！”邵義理大吼一聲，便運著輕功直飛而來，“留住賀清聲一命！”
    稍刻，沒有武功的兩人被困住，隻見那邵將軍揮起長劍，直朝嵇朔刺來。阿黃也被幾個黑衣人給纏住，顧不得這邊，嵇朔隻好勉強聚氣，握緊劍柄，想要擋開對方的攻擊。無奈這身體內力盡失，這一招毫無氣勢，好在嵇朔畢竟本身武功極好，當下使了個巧力，拽著賀清聲偏過身避開了致命一擊。
    然，敵方是數十高手，逃得過這一劍，卻抵不了下一招。
    嵇朔拉著賀清聲，忽左忽右，不時揮劍擋住圍攻之人的砍殺，倒也暫無性命之憂，隻是二人被困得死死的，根本無法脫身。
    “阿黃！”賀清聲驚呼了聲，見一人長劍刺進阿黃腹部，另一人的大刀也跟著揮落，他一急，冷凜地說了四個字，“銷骨斷筋！”
    話音甫落，山穀間便是一片慘嚎。
    嵇朔猛地頓住，幾許詫然，看著圍攻的數十人俱數跌倒在地，渾身抽搐，嘴裏淒厲地叫喊求饒。
    浮音咒？
    身側的男人忽地軟倒在地，嵇朔也沒空多想，急忙接住這人，浮音咒本就是逆天之咒，所以這人才會一時承受不住衝擊，暈死了過去。
    他又看向那隻豺狗，嘴裏嗚嗚痛苦地叫著。
    山穀裏，漸漸恢複了平靜。
    嵇朔將昏死過去的人小心地安放在一旁，隨即跑到半塌的破屋裏找了點膏藥和布巾，隨意地在阿黃肚子上撒了些藥粉，便為其簡單地包紮了下。
    在豺狗頭上摸了摸，對方衝他嗚嗚了幾聲，嵇朔心下明白，這豺狗對於那人尤為重要，遂低吟了句愈合的咒語，便抱起賀清聲，就要離開。
    走了幾步，聽著躺在地上之人的呻-吟，嵇朔微微皺眉，浮音咒惡毒至致，極為損害言咒人的道行和身體。這般一想，他遂又轉身，低聲吟起梵羅咒：
    “歸真！”
    他本不欲理會這些人，但是梵羅咒可以保住這些人的性命，便能減消了浮音咒的罪孽，也免得賀清聲可能遭受天懲。
    “傻子！”
    忽聞一聲低斥，嵇朔忙低下頭，不知何時這人已經醒來，正瞪著眼看著自己，“你沒事吧？”
    “放老夫下來！”
    賀清聲沒有回答他的問題，隻是掙紮著下地，彎腰摸了下阿黃的頭，遂望向還在痛苦地哼聲的黑衣人，“這次便宜你們了！回去轉告皇帝，讓他莫要再找老夫麻煩，否則他江山難保！”
    嵇朔皺了下眉，轉眸看向毀塌的竹樓破屋，隻道：“我們走吧！”
    賀清聲聞言橫了對方一眼，隨即轉身直朝樹林深處走去。
    漆黑的山林小道，兩人一豺前後走著，俱是沉默不語。七拐八彎走了許久，走在前頭的賀清聲忽然開口，“傻子，今因你老夫的行蹤才被人發現，這救命之恩、毀居之債，你說該當如何算？”
    嵇朔靜了下，“你說如何就如何。”想是因為忘機的失蹤，那些人加大對這片山林的搜索力度，才會發現了賀清聲的住處吧。
    聽到這樣的回答，賀清聲笑道：“那麼，你是答應做老夫的奴仆了？”
    ☆巫☆王☆嵇☆朔☆
    “哎！”
    原本賀清聲提議今夜留宿在某個隱秘的山洞裏，結果快走到時，他腳下一滑，便狠狠地摔了一跤，嘴裏不由痛呼出聲。
    嵇朔連忙上前，將人給拉了起來。
    “輕點！”賀清聲向後退了一步，痛得抽了口冷氣，語氣不愉，“你想扯壞老夫的腳踝啊？！”
    嵇朔低頭看去，這才發現對方的腳滑進了亂石縫間，遂蹲下-身，小心地將不大的石塊給移開，“你還好吧？”
    聞言，賀清聲痛呼了聲，嚷道：“你讓石頭卡一下腳試試？還好才怪。”
    看向對方身後交錯的荊棘和亂石，嵇朔想了下，扶著這人坐在一旁，道：“我先去探一下路。”
    沒多久，嵇朔便撥開亂枝，想要抱起受傷之人，卻被對方嫌棄地推開，“你幹嘛呢？”
    “你受傷了，”他回答，“前麵不好走。”
    賀清聲沉默了下，隨即低聲咕噥了句，“真是倒黴！”無奈腳傷未好，適才動用浮音咒又消耗了太多體力，便任由對方抱起自己。
    山洞裏，嵇朔尋了個平坦的石頭，鋪了些雜草，理平之後，便將賀清聲安置其上，自己又出去布置了下，以防敵人或野獸靠近。
    待一切安排妥當，這夜都過去了大半。嵇朔走過曲折的窄道，拐了個彎，洞口豁然開朗，正中央柴火燒得正旺。
    不遠處，那個喜怒無常的書生正和自家的寵物玩鬧在一起。
    “回來了？”賀清聲朝他投去一眼，隨即努努嘴，示意了下放在另一頭的簡單包裹，“幫老夫上藥。”
    嵇朔應著對方的要求，從包袱裏翻出了些藥瓶，隨後坐到對方的身邊，便要脫去這人的鞋襪。
    “傻子，”賀清聲忽然又開口，問道：“你到底是什麼人，竟然識得浮音咒，還懂得梵羅咒？”
    嵇朔手上動作一氣嗬成，握住這人的腳踝，當下痛得那人大呼出聲。
    “你你你輕點！”
    微頓了下，嵇朔想起之前這人對自己說的話，遂為其敷上膏藥，邊說了句，“男人不必害怕這點疼痛。”
    他本意是安慰，才借用了對方的話語。賀清聲一聽，當即怒了，“你這話是什麼意思，老夫……哎吆！”
    受傷的人，脾氣變得更是喜怒難測。嵇朔費了好一番力氣，才為這人上好了藥。
    “你休息吧。”
    嵇朔扶著賀清聲躺好，自己盤腿坐在一旁，一邊守著受傷之人，一邊閉目練起功來……今夜之事，全因他修為不夠，當不允許再發生。
    賀清聲側躺在幹草上，怔怔然地望著青年的側臉。這人外表看起來尤為平凡，尋常寡言冷漠實為不討喜，然，其性格卻是異常地堅毅沉穩，便連自己這番沒心沒肺的人也不由得為之撼動。
    “傻子，你和巫王有什麼關係？”
    嵇朔睜眼，偏頭看過去，“你和末侖祭司有什麼關係？”
    賀清聲怔了下，隨即輕笑，仔細地打量這人的臉，歎了聲，“這具身體才好轉點，被你這一亂來，算是前功盡棄了。”
    嵇朔默然，他本還不適使用任何咒術，卻在剛才為豺狗療傷，又施了梵羅咒，先前回歸的那一點法術暫時散盡。
    賀清聲哼了哼，“你今夜留他們一命，純粹是給老夫添麻煩。”那些人見到嵇朔後，回去再和皇帝一說，到時候恐怕又會把主意打在了嵇朔身上。
    嵇朔自然明白，但是他不欲這人因浮音咒損及己身，梵羅咒便是專門用來彌補浮音咒所造成的傷害的。
    “你不必為老夫擔心，這浮音咒的反噬，老夫還不看在眼裏，”賀清聲說著，又蹙起眉，“隻是太久沒動用陰陽術，卻有些生疏了。”
    便是一個人喃喃自語。嵇朔又看了他一眼，便斂起注意力，重新修煉了起來，偏生有人不願他安寧。
    “你叫什麼名字？”
    “……嵇朔。”他終是回道。
    “嵇？”賀清聲有些意外，隨即大笑，“北漠梟帝夠狠！”
    嵇，乃北漠國姓。當年天下分裂，大祭司自焚，北漠梟帝霸占北半大陸，大祭司手下四祭司分裂為兩派，一派便助北漠國建立了護國神教巫神教。
    數百年下來，當年的四祭司早已失去了任何消息，巫神教也被北漠國人神化了。隻是沒想到，北漠梟帝為了徹底控製巫神教，竟讓皇家子孫來繼承巫王之位。
    “你和北漠皇帝是什麼關係？”賀清聲好奇地追問。
    嵇朔沉默。
    就在賀清聲以為這人不會回答的時候，忽聽到對方低聲說了句，“父子。”
    聞言，他神情一變，“父子？”賀清聲坐起身，抬手覆上對方的額頭，沉沉地笑出聲，“以命賭咒……”
    以命賭咒，以魂起誓，護衛北漠，不死不休。
    這就是曆代巫王的誓言，若是違背，便是魂飛魄散，永世不得超生！
    果真，無情最是帝王家！
    賀清聲眼神忽地柔軟了幾許，盯著這人漠然的臉龐看了半晌，才緩緩躺回去，低聲道：“不知你原本是何模樣？老夫有些好奇了。”
    奇怪地瞄了眼對方，嵇朔不再理會這人，徑自地修煉起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