正文 第五章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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楚坤出迎,護駕之職,便落於張赭端一人身上。我正欲尋他叮嚀幾句,他卻先入我帳中,雙眸放光。
“公子,我今日求你一事,你應了我,以後便萬事依你。”
我心道不好,還料上次之事他多日不提是已忘懷,現在隻不知他暗自盤算了什麼。
“赭端,我們身處他國,你又身負護駕重任,萬事三思後行啊。”
“嗬,這事我可不止三思了。”他吐字清晰狠厲,下定決心。“那淩傾身懷赤麟,是天下禍首,你常留他身邊,遲早殃及自身。我看你現在還未深陷,他卻對你信任非常,不如借機殺了他,以開陽王首級為禮,再投明主。你一可償父願,二可保天下。你為世人除此一害,可比你多年新政改革,有益於世的多了。”
“張將軍竟能出此言,必是已有打算了吧。”我渾身僵硬,卻慣性的笑了起來。
他直視著我,無所畏懼。“自然,我臨行前就得天權王密信,他獨子日前剛死於去年戰場劍傷複發,悲憤不已,說我若能取淩傾性命,列土封侯,他無事不許。我一路與他聯絡,現天權奇兵已伏於百裏外,你我若此時動手,裏應外合,萬無一失。”
“列土封侯?殿下多年待你我還不及列土封侯?”我心中焦急,楚坤剛走,他如此率部反叛,真無人能治。
“是啊,他是待你好,待你比列土封侯好上百倍,哼,我好歹跟你二十年了,不說別的,這一路上你這雙招子隻調在他身上,嘀嘀咕咕,患得患失,旁人都笑彎身子了,你還能瞞我。我原還道是他如何利誘了你,不想你竟自。。。公子,你一向好好的,在京都時我引你喝花酒那次,你也在姑娘房裏度過春宵。怎麼這幾年跟那木頭樁子廝混成這般,你也知他厲害的緊,連安郡王那樣的都嚇跑了,你。。。”
他終說不下去,頓了一陣,又放緩語氣“我張赭端六歲便做了尹家下人,但你待我如若手足,老爺臨終前也有重托於我,我為你打算,萬事千端,肝腦塗地,在所不息。你此番名為投天權,但現天權朝野失和,有我暗自周張,加你開陽宰相威望,時機成熟,自立為王,未嚐不可。是時你也算得衣錦還鄉,何必顧惜一在世妖孽,空誤前程。”
“也罷,即便如此,淩傾神勇天縱,一人可當千萬軍,曆來想殺他人如過江之鯽,卻無人能占得半分便宜,你又如何得手。”我與他絮語隻為拖延時間,但也誠不替王過憂,張赭端這般縱能一時控製局勢,但以他勇略自非王敵手,王一旦脫身此地,重歸王庭,便又如蛟龍入海。那時他自己反跡已現,如何保全自身。
“哈哈,我一人自然敵不過他,所以還要請公子相助啊。”言罷他搶步上前,連點我周身大穴,他深知我武功路數,驟然出手,防不勝防。我無聲倒地,眼睛空望著他,他卻閃避目光,手下毫不遲疑。從懷中取出了個盛滿鮮血的羊皮袋子,將殷紅撒滿我的衣襟。事已至此,無可挽回,我頭腦轟響,再無法動作。
張赭端憨笑一下,許多經久的歲月重現,前塵如煙,我一向自命清高,動輒天下蒼生,到頭來連手足兄弟都不能周全,著實滑稽可笑。
他向外高喝道:“宰相大人突患惡疾,嘔血不止,快傳醫官。”
外麵腳步聲錯雜,張赭端緊握我手,十指相連,我隻覺得徹骨冰涼。不時醫官便至,他與張赭端對望一下,佯作診脈。我猜到張赭端意圖,他是想借我之病,誘王前來,伺機下手,我帳中已站滿侍衛,張赭端也熟知奇門八卦之術,王身上赤麟不安,一經招惹,後果難料。我暗自較勁隻想衝破穴位,但張赭端就在我身側,毫不予我機會。好似料定有我在手,王必入網,如若王不能聞訊即來,不知他又做何打算。
又是一陣嘈雜,我暗叫不好,王素來膽大心細,今日竟如此唐突。簾帳掀起,王快步入內,我隻覺的天光慘白灼目,四周寂然。北疆的連天風雪又回到我眼前,那日天高路險,我們又人地生疏,語言不通,迷失方向,幾欲喪生雪域。然天公作祟,於萬裏茫野中我竟恰遇王狩獵隊伍。他雪狐皮袍纏身,散發於風中飄零,我伏行雪地,隻能仰望他魁梧身姿,他那日也是如此向我走來,所行處風雪臣服。積雪沒膝,他隻如若踏蓮。我無端的心安,之後便陷入無盡黑暗中。然那日迷離雪光卻從此入印入骨髓,仿佛遭受黥刑,終生難赦。
再看王身後侍衛,既熟悉又陌生,便知張赭端已四麵埋伏,隻待君入網了。現帳內十數人呈弧形站位,形如彎月,宛然偃月陣,我正位於月牙內凹的底部。此處看似薄弱,卻包藏凶險。王一直道兵無常法,不屑研習陣形,此刻好像仍渾然不覺。我如臥針氈,口中一甜,便真有血水噴湧而出。我曾於他腳下立誓,畢生心血,隻忠君一人。今日應誓,雖死無怨。
當時他本已處世外十年,棱角消融,隻修得一身放浪形骸,英雄草莽的品性,經風霜洗禮,愈發得山河精華,野鶴閑雲,白鹿過川,早無心世事。但我卻仗著剛經生死之劫,無所畏懼,於他麵前滔滔不絕,講的盡是些拔劍中庭,浩歌振巒的屁話,若不是我鼓說,現他仍是縱橫山野,羨煞仙宮呢。
我父一生為赤麟所苦,我卻是召赤麟入世罪首。實乃循環報應,這些年我鬱結於此,為相不誠,禮通外國,背地使拌的事不絕,名為欲製赤麟,定天下,如今卻陷他於如此絕地,縱我能昂首以對世人,但青天白日下,卻負了一人,而此人我正視如珠玉,奉若神明,星河悠遠,此情何堪。
我為人子悖父,為臣子悖天下,自命不凡,貽害蒼生,皆我一人之過,而今唯有祈求上蒼,毋讓預言成真。而這般天道改行之罪,我願以生生世世來贖。我今日終於能正視自己內心,但張赭端隻說對了一半,我是真心,但唯有真心侍主罷了。
王俯身欲探我病情,張赭端卻突然揮手示意眾人。瞬間四麵勁弩齊發,直射王而來,且方位刁鑽,坎上乾下,卻是水天需卦,天性製火。張赭端袖中弩箭愈發陰寒,直奔王左胸舊傷而來,我腦中空白,平生之力齊發。
我橫身躍起,撲於王身前。隻覺得肩上一麻,寒意襲身。王霎那醒轉,拉起我縱身上越,竟是平地淩空,破帳而出。我卻隻覺日光如血,意識抽離。周遭風聲獵獵,事物飄移,人聲慘寰,血光衝天,再難入我眼。身形雖輕蕩如飛,但心下卻知羽化登仙之事段與我無幹,羅刹地獄才是我歸處。
果然我驀然下沉,眼前劍光一閃,右臂驟然痛不可當,然後竟無知覺。張赭端正喊我的名字,聲音淒切,好似訣別。
時知大限已至,心中卻仍有牽掛,奈何雙唇難啟,心中泣血,其實我想說的唯有兩字。
殿下。
殿下。
殿下