正文一 第21章 如冰雖不凍(三)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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秋晴不害怕,因她知道他的過去和將來,也許是無垠夜色容易賦予人豐富纏綿的想象,秋晴反而有了傾吐的欲望,她深知安東尼的孤獨,一如她。
“為什麼在這裏,為什麼不回家?夫人每天都盼著你能回去。”
秋晴還是視他如故人,她凝視安東尼,漆黑眼眸同微火重疊的瞬間,仿佛是在月華裏飛舞的溫善而豔麗的螢火。星光移近眼前,把幽深夜空越推越遠。安東尼有點不安,像是隱秘的心思被洞穿後引發的尷尬,他驀然朝她發火。
“那是我的家,我想什麼時候回去就什麼時候回去,這是我的事,跟你毫無關係。別跟著我,誰也不知道下一步會發生什麼……還有,離我的家人遠點兒,回你該回的地方去。”
一隻夜鳥輕靈竄過,拂得枝葉窸窣亂響。秋晴釋然,或許是由生死引發的悲憫情緒使她對安東尼有著無限的寬容,她微笑,和聲說道:“很抱歉讓你有這樣的想法。我隻是想告訴你,明年的這個時候……”
秋晴說得艱難,現在告訴他又有什麼用?一九四五年九月十五日,那個黑色的日子。
“明年怎麼了?”
“你萬事小心。”
淺薄光線勾勒出秋晴柔和的麵部輪廓,細巧眼角微微上挑出獨特的風情,像是風的伎倆,幾縷發絲拂揚,繞過脖頸,那份溫婉便靈動起來。秋晴伸手,頓了下,還是撫平了安東尼衣肩的褶皺。她做得這樣自然。夏衣輕薄,能依約感覺到女孩指尖的溫度。這久違的女性溫柔使安東尼的身子不自主地輕輕一顫。
他盯著她,表情複雜、晦澀,正如他夜幕下的心情。
秋晴輕揚嘴角,轉身離去,腳步踩落時輕盈得沒了份量。
月亮滑落到懸鈴木茂密的葉梢後麵,地上有清影徘徊。一個黑衣男子隱出樹下,是修道院的牧師弗萊,他看了眼安東尼,輕聲細氣地說了句,“啊……又是那個女孩。這麼晚了,她來這裏幹什麼呢……伯爵先生?”
入夜,刮過一陣急雨,落於樹杪間的雨聲像風聲,窗台花枝搖曳開落不一。梳妝室內燈光朦朧,光線穿幽透密浮落在鏤花鐫葉的家具邊緣。秋晴幫瓦妮莎把落地鏡移到合適的光線下,鏡麵朦朦朧朧地折射出她瘦弱的身影,秋晴不經意多瞅了一眼,恍然發覺自己又瘦了。
舒維利埃夫人佇立在窗口,晚裝下擺鋪展在烏亮的地板上,背影窈窕宛若少女。戰火紛飛的年代,貴族們的社交舞會依舊舉辦得有條不紊,巴黎仍是酒美春濃的花花世界。槍聲與歌聲一同鳴奏,舒維利埃夫人的柔弱模樣在秋晴眼裏就變得遙遠起來。
夫人拂過發鬢,側首問道:“瓦妮莎,我的鑽石耳環呢?”
“在您的首飾盒裏,太太。”
瓦妮莎將耳環取出,首飾淡染清華,流過一道冷光。秋晴的心情莫名低落,轉過頭,將目光投向蕩漾的雨簾。夫人略顯沙啞的聲音飄入她的耳內。
“我記得幾年前,晚會的首飾從不戴第二遍,哪像現在……”
夫人說得幽怨,瓦妮莎已忍不住抽泣。秋晴沉默著,目光落處發現幾
個德國兵正拖著花園裏的銅像往外走。露台花葉沾滿雨水,水音滴滴答答叩響,穿過暗苔滋生的水道,秋晴猛然發覺自己連憤怒的心氣都被冗長的雨水給磨平了。
舒維利埃夫人喚她:“秋,你看什麼?”
秋晴拉上簾子,手指絞著布簾的一角,答得很輕,“下雨了,夫人。”
妝畢,夫人站起身子,臉上已有動容,她緩緩說道:“我的丈夫死了,留給我兩個孩子。幾年前,兒子走了,不聞不問他的母親和妹妹,我作為母親,隻能選擇原諒……”
“他會回來的,夫人。”
“他太年輕,事情不分輕重。”夫人低低地說道,“難道那個女人,真值得他這樣……”