清晨，盡管已是初冬，謔人穀照舊一片春光明媚，鳥語花香。
    水素月醒了——一口氣兒險些上不來，給憋醒了。
    被人勒緊胸肺，堵住口鼻，呼吸困難，假如就這樣死了，死相一定很慘，還好，他醒了。
    然，來不及慶幸，便開始後悔——一睜眼看到的竟是張大男人的臉，這男人還跟包粽子似的，把自己抱的是你中有我，我中有你——世上果真沒有後悔藥，要不，他寧願剛才直接去了算了。
    掙了掙，銅牆鐵臂紋絲不動，動武，怕傷了對方，無奈隻得繼續為粽。
    深吸一口氣，平複心情，還不算太糟——至少這張臉他認得．．．．．．棱角分明，濃眉虎目，英氣咄咄逼人，隻是比醒著的時候多了分童真，少了分鋒芒。人的睡相跟醒相果然迥異。這人醒著的時候情緒多變，脾氣乖張，睡著了，竟如此．．．．．．水素月想了半天，把上官雲的這種神態定義為‘可愛’。這個詞雖然不是最準確的描述，但卻是他能想到的最接近的描述，怎奈前後一對比，這個人的神態實在是很難表達。作為一名武官，水素月自問，江郎才盡矣。
    從發際開始，自上至下，細細看來，正琢磨到下巴，對方突然動了，臉貼過來．．．．．．
    “砰！”
    上官雲隻覺得前額被重擊，腦袋脹X痛的嗡嗡響像要裂開，捂著前額，疼的蜷起身子，眼淚鼻涕直流，卻連個‘疼’字兒都喊不出來。
    床另一頭，水素月縮著身子抱膝而坐，胸口急速起伏，心說，好險！剛才若不是奮力一搏，光天化日之下，兩個大男人可就嘴X貼X嘴了。
    睡覺的時候被人吵醒讓人心情不爽。睡覺的時候被人打醒則讓人拳腳不爽。上官雲現下是心情不爽，拳腳更加不爽，一肚子更甚往日數倍的起床氣沒處撒，不管三七二十一閉著眼揮出一掌，打哪兒來你給我回哪兒去，敢吵醒我還弄疼我，直接給你拍回娘X胎裏去。
    “嘩啦！”
    蕭子謙剛推開客房門，就見床頭板迸裂為一堆木渣。
    ．．．．．．
    那可是五十年的桃木！快看看還有沒有能用的，三步並作兩步上前，蹲下使勁兒摸．．．．．．可惜，做個砧板看來是不夠了，馬紮說不定還湊合，零碎的應該還能做幾個簪子，茶碗墊兒什麼的．．．．．．
    “．．．．．．”
    “．．．．．．”
    同室，新老病人一雙，瞠目結舌呆坐於床上，看著大夫蹲在一堆木渣子跟前兒量來比去。
    須臾。
    “啊！”叱如山崩。
    上官雲雙目血紅，喘著粗氣，瞪著蹲在地上致力於勿以善小而不為，琢磨著怎樣才能物盡其用的大夫——是可忍，孰不可忍！忍無可忍無須再忍！
    “你個庸醫！”
    蕭子謙聞言抬頭，看到床上二人架勢，而那架勢．．．．．．似乎有些不妥。
    “你怎麼捂著額頭？”
    “因為你把他給治成狗了！”
    “哦？”蕭子謙一臉疑惑，起身去抓上官雲捂著額頭的手。
    上官雲瞪了他一眼，一轉頭，一雙視線插在水素月臉上，“趁人不備，行小人之舉。狗咬呂洞賓！”
    水素月想辯解，卻張口無言。怎麼說？難道說他跟他險些親x上，情急之下死命推了他一把，結果力道失控，讓他腦袋撞了床頭板？這不是婦人家抗暴麼？自己又不是婦人，怕這幹啥？親就親了吧，又能怎樣。幹嘛多此一舉推他一把呢。明知這人脾氣乖張不好惹。這下可好，應了那句話，小不忍則亂大謀！自己怎麼這麼沒出息！這是那個冷血無情的大內禦前侍衛統領水素月麼？！簡直是個懦夫！結果越想越後悔。
    就在自己後悔的空兒，大夫已經給新患處理好傷處，並取了兩套新外服放在床上。
    “前堂已經準備好早飯了。換了衣裳就過來吧。”
    大夫走了，新患開始換衣裳，突然，疼的直咂舌，似乎碰到了傷處。
    水素月條件反射似的趕緊爬過去查看，“不要緊吧？”
    上官雲一瞪眼——要你管？！
    水素月被他凶的一怔，歎了口氣，挪遠點也換了衣裳。
    說來也怪，本來冰封的尷尬，居然在這一問一瞪間緩和了許多。上官雲換好衣裳，有心再發作一回，卻礙於沒了氣氛，隻‘哼’了一聲，便奪門而去。
    水素月跟在後頭，正擔心出門找不到路，就看見上官雲在不遠處。心下納悶，照他出門那步速，早該沒影了才是，怎麼還在附近。不多想，趕緊快步跟上。
    二人一前一後進了前廳。
    “大人！您身子好了。”章赫見到自家大人激動的趕緊迎上前。
    “嗯。好多了。”
    前廳中央一張巨大的紫檀木圓桌上擺了些飯菜，上官雲已經落了座，誰也不看，拿著個點心兀自吃著。管家黃樸站在桌邊料理飯食。他似乎已經適應了這位喧賓奪主的主兒，見水素月來了，倒是彎腰行禮，笑容溫和，恭敬道，“大人早。”
    “早。”水素月對他點頭一笑，心裏卻犯難，蕭子謙還沒來，這麼多座位，自己該坐哪兒？主人未到，先坐了，很失禮，何況，那隻受傷的刺蝟還坐在那兒呢，還是站著等吧。
    黃樸看水素月跟章赫一直站著，剛要請二人落座，便聽一把喜氣洋洋的脆嫩聲音伴著歡快的腳步聲由遠及近。
    “公子，韓公子早。”
    蕭子謙微笑著點頭示意。
    韓子墨笑咪咪地看著黃樸，禮貌道，“黃管家早。”
    聲音清脆稚嫩，聽的黃樸渾身舒坦，發自內心地回以微笑，心說，小公子來到府裏，府裏就變了個樣兒，總是熱熱鬧鬧的，小公子整天一張笑臉兒，看得府裏上上下下人人都歡喜，公子的心情更是好的沒話說，真真一個人見人愛的小寶貝。
    “蕭公子。”水素月拱手一禮。
    “水大人。怎麼不坐？快坐，快坐。”蕭子謙看了眼上官雲，笑著把水素月請到離自己近一些的座位上，“章大人也坐啊。”
    水素月衝章赫點了下頭，章赫得到許可才恭敬的坐在水素月身邊。武官等級製度森嚴，主從不同席是最基本的規矩。
    小孩好奇心強，韓子墨一見有生人來，一雙大眼睛不住地上下打量二人，小臉兒上帶著掩飾不住的興奮。
    “水大人，”蕭子謙摸著韓子墨的小腦瓜介紹道，“這孩子是韓老將軍的次孫子墨。想必你們還不曾見過麵。”
    “嗯。今日是第一次見。”
    水素月細看小孩眉眼，果然是韓家的模子，心下驚訝，這小孩怎麼會在此地。素聞韓家次孫身體不好，久居京中深宅，自己之前也曾多次去韓府拜訪，都未曾與之謀麵，不想竟在此地見到了。而且，這孩子麵色紅潤，活潑精神，哪裏有傳說的那麼不濟。
    “子墨，快問水大人好。”
    小孩兒卻沒有立刻回他子謙哥哥的話，而是摟著他的胳膊抿著小嘴兒笑。
    “怎麼？笑什麼？”
    小孩兒抬頭看著蕭子謙，解釋道，“他一點都不像‘大人’。‘大人’們都胡子老長，都很老。跟祖父一樣。”
    小孩兒聲音雖小，也足夠滿桌子人聽個真切。黃樸、章赫忍著笑。水素月心下有些無力，看來自己的外表缺乏威嚴，連個孩子都鎮不住。
    “那他像什麼啊？”
    “哥哥啊。”小孩兒眨眨眼，把除了黃樸還有他自己之外的人順著指了一遍，“都是哥哥嘛。”
    蕭子謙笑，“水大人，能否容他喚你素月哥哥？”
    水素月點頭，小孩兒立刻興奮地喊了一聲“素月哥哥好。”
    在融洽的氣氛中，大家開始用早飯。
    孩子的眼睛是發現變化的眼睛，其心情雀躍之時，尤甚。於是．．．．．．
    “上官哥，你腦袋怎麼了？”
    他這一問，章赫也不由自主看向上官雲。他也一直納悶。上官雲進來的時候，額頭上就頂著塊厚紗布，跟他打招呼，也不說話，氣呼呼地坐下就悶頭吃。
    水素月心想，糟了，這小孩，真是哪壺不開提哪壺。
    蕭子謙直樂，小孩眼神兒真好，改天教他百步穿楊。
    黃樸狐疑，上官公子素來興趣廣泛，莫不是把後院的馬蜂窩給捅了？
    上官雲任五顏六色的視線在自己臉上掃過了一圈之後，狠咬了一口手裏的玫瑰糕，低吼道，“老子被狗咬了！”
    水素月霎時就覺得臉被灼人的視線盯的火辣辣的。
    小孩兒抬頭悄悄問蕭子謙，“咱們院兒裏有小狗麼？”
    蕭子謙忍著笑，舀了一勺燕窩送進小嘴巴裏，“你想要？”
    小孩兒猛點頭，“自然是想．．．．．．”
    到底是未經人事兒。小孩兒立馬就開始跟蕭子謙就養小狗的問題展開了熱烈的討論。
    水素月暗自捏了把汗，大歎有驚無險。
    章赫跟黃樸專心聆聽養小狗的討論，連狗是不是會咬人都忘了。
    隻有某人，獨自飲恨，悲慘地灌著燕窩，借粥消愁，慨歎時運不濟。