正文 第十九章 江湖,秀色的江湖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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江湖是個什麼樣的地方?它真的存在嗎?在那裏?
“有人的地方就有江湖。”林詩音在冷香小築的閣樓上向外遠眺,外麵是八百裏秦川的豐收季節,麥田如金黃的浪,她沒有告訴秀色其實這句話,也是她曾聽人說的,其實她也不確定江湖,到底在什麼地方。
她隻記得當年父親臨別的時候說:“有人的地方就有江湖。”
那麼絕決的背影,一去再也不會回來,她被家人帶著輾轉飄零異地,固執的將任何一個能短暫停留的地方都要當做家,將身邊的任何一個人都當做家人。可仍然有那麼多離別,還是她心愛的人,每一次策馬踏塵而去,馬蹄聲一下下落在她心裏,生疼生疼,想要哭都不能的感覺,比死更要讓人絕望。
“你是知道的,誰能將我打敗?”李尋歡笑意盈盈,混身散發著一種天生的優越感,兩隻眼睛裏滿滿的全是驕傲:“我總是最好的。”
他似乎已經將那個幾番苦讀得來的探花郎稱號全忘了,他要的是第一,除了第一以外,其它都是恥辱,而此去,便是要爭一個第一的稱號,他說:“你,放心。”
這個世界每過些年月,倉庫裏漸漸有了餘糧,帳房裏也有了許多銀子,日子看似很美好的時候,人們的心,便要開始焦躁,想要爭些溫飽以外的東西,那東西名頭很多,種類也很多,但落到實處,無非是個空洞華麗的稱號。但更迭了多少朝代,逝去了多少前人,這東西仍然不會改變,它始終潛伏在人的心底,伺機作遂。
所以,有一個叫江湖的地方,每待到世事平穩,便要為每一個喜歡打架,而又打的好,善用兵器的人作個排名,排出些名次來,第一,當然是最高榮耀,除此之外,全是恥辱和無止境的打鬥爭奪。
秀色似懂非懂:“聽起來,有點像我們小時候過家家。”
林詩音苦笑一下:“誰說不是。”
“小時候我們爭花魁,要論笑相好、身段好,還要論詩文讀的好,我總是得第一。”秀色微笑起來:“仙兒從不爭第一,因為她生在平康家,沒法跟我們這些樓子裏的女孩爭。”
那是她剛進望江樓的時候,小小年歲不知愁,也學著年齡大的女子爭花魁,我也常去參加,但林纓在哭河鎮隻屬獨門立戶,沒有老鴇替她張羅,這樣的人家,自古流傳便叫平康。而生於平康家的我,常看著秀色搖搖擺擺從簾後轉出來,腰身一彎,半垂的杏眼含羞,是人世間再不能有的美與媚。那時不止是我,哭河鎮的所有人,都相信她長大以後,會當花魁。
林詩音心裏咯蹬一響,又過揮不去的苦惱,自從秀色到了她房裏,房中的丫頭們便開始變的愛美,喜歡用腰帶束緊腰身,掂著碎步走路,撿燒過的碳灰塗上雙眉,用貼窗的紅紙染紅嘴唇,平日裏坐在窗沿下做繡活,也會小聲的哼出月夜青樓倒月壺,美人乘醉潔渠魚的句子來。那是林詩音向來都羞於聽到的,下麵還有更甚,她選擇故意忽略不去聽,但聲音卻止不住傳入她耳朵:
冰肌瞻魄爭明媚,雪態花陰半有無。
初起帶羞呼伴試,乍行含笑情人扶。
淋漓快入芙蓉帳,枕上低上唱鷓鴣。
這次先發現事情的卻是可心,她先將事情告訴李媽,李媽側耳聽完,便覺事情嚴重,是以趕忙告訴了林纓:“那小丫頭可心說,秀色姑娘平日裏常喜歡做些偶人來玩。玩偶人倒還罷了,年級小的姑娘都喜歡這樣,可她獨做一個偶人,嘴裏呼他是少爺,夜裏也要放在身邊才能安睡。”
林詩音心裏又是一下咯噔,她幾乎不能平複自己狂跳的心:“可有證據,李媽你知道秀色那姑娘還太小。”
李媽從懷裏拿出一個偶人,麵貌畫的粗陋,縫的粗麻布衣卻是碎針細線,極為精致。林詩音拿著偶人的手,幾乎要抖起來。李尋歡向來錦衣華裘,惟有一次穿了這粗麻布衣,卻也正是她去江南那次,秀色居然還記得那身衣裳,封的一絲不差。
“這事還要早做打算,趁著她還小,支開去吧,別弄的像當年秋珂那樣,咱就罪過大了。”李媽不禁了皺起眉頭,她是一直當秀色是個好姑娘的,柔順,聽話,一點就通,可越是這樣的人,固執起來越沒有辦法,就像當初的秋珂。
林詩音點點頭,想想現在李嬸那可憐的樣子,她就無法揮去當初對秋珂的犯罪感:“李媽你看著辦吧,若要送出去,也得慢慢打聽,尋訪到好人家才行。”
“反正少爺這次出去,還止不定多久才能回來。”林詩音淡淡的說,眼裏卻是揮之不去的,圓臉大眼睛笑的正甜的秋珂,她迄今都不能想明白,秋珂怎麼會喜歡李尋歡,她是一點蛛絲馬疾都不曾查覺的,要不然,也不至很快就將她派出園子去,何況從某種程度上來說,她還救過自己的命。
不幾日,李媽便說有消息了,是寶雞一家姓馬的大戶,遊過長安至李園,本欲訪過李尋歡才走,卻不料李尋歡出門。那家的婦人與李媽在側堂閑談,正說到家裏缺個可心意的小丫頭,李媽便薦了秀色與她。
“要不要再打聽一下,我實在想不起來少爺有姓馬的朋友,還是一個員外。”李詩音皺起眉頭:“他向來不喜與這種人交往的。”
“或許還是老爺留下的親,寶雞雖然離長安不遠,但向西路難走,幾十年不曾來訪也是有的。”李媽是家裏的老下人,很多舊事也比林詩音明白些。
隔日林詩音便接見了馬家員外與他隨從的夫人,在李家的側廳,隔著碧籠紗屏風,林詩音細看那員外,膚色焦黑身體粗臃,一身極不協調的紫色綢服,他一直在喝茶吃點心,間或讚歎一聲好吃,便不再說話。倒是他的夫人樣子還算伶俐,雖然沒有華服瓊釵,也收拾的幹淨利落,隻是年歲似乎要比馬員外大出許多。
“這樣粗鄙的人家,秀色那丫頭去了會不會窩出病來?”林詩音有些不放心。
“西邊那些有田地的大戶,要時常照顧田地,自然不及城裏人細嫩清爽。”李媽說:“但他們全是實在人,帶個丫頭去也不會當下人看,我倒覺得這是一戶好人家。況且他家裏有一位年方二七的小姐,需要一個慣作細活的丫頭伏侍。”
林詩音歎口氣:“也罷,銀子就不要收了,咱這樣的人家,理應隻是往進走,沒有往出賣的理。就與那馬夫人說,是咱家的丫頭,送去伏侍她家小姐。”
晚間秀色回房,一摸自己的被窩,心便狂跳起來,她一轉身便看見可心哼著小曲正對鏡畫眉:“我的偶人那裏去了?”
可心看看銅鏡中的自己,伸手小心擦掉一隻眉角:“我送給李媽了。”
秀色反手一巴掌打在銅鏡上:“一個小丫頭居然管姑娘們的事,你膽子夠大。”
可心甩掉手裏的炭渣,哭將起來:“你隻當別人不知道你那小心思,也不看自己是什麼身份就敢妄想主子。”
秀色哆嗦著牙齒問:“你說什麼?”
“看你那輕狂樣,故意讓馬踢了好回園子,在主子麵前裝可憐去伏侍小姐。”可心手指著秀色的眉心:“還點朵梅花,就算畫朵牡丹在臉上,也遮不住一個妓女貪戀我家主子的輕薄樣。”
秀色如被掏空了心一般頹然跌坐在地上,打翻的銅鏡正好在她麵前,鏡子裏卻有一張絕美無比的臉,雙眉正中一朵五瓣綻開美的無與倫別的紅梅花,可再好的胭脂再美的花,又如何能遮住一個人的過往和她的心。
李媽念著頭一次送小姐房裏的姑娘出遠門,特意濃了許多衣服給秀色,大大小小足足裝了一馬車。李嬸更昏憒了,緊抓著秀色的手:“我的秋珂又要走了?你怎麼能走?”
身後揚起的車塵將李園遠遠甩在後麵,秀色蒼白著一張臉反複說:“我還要回來的。”
她不知道除了這句,還能說什麼。
她喜歡的男子,和她在望江樓最後的那個早晨所有的奇遇,時至今日,似是結束了,但似乎又才剛剛開始。