夕陽自枝頭隱去，失去了光亮的樹林一下子昏暗陰冷。秋風瑟瑟灌入林子，凋殘的葉片借著城牆上忽明忽滅的燈火，跳著鬼魅的舞步。
    趁機脫離慕曉的王三連滾帶爬地在樹林裏穿梭，此時恨不能長出翅膀可以飛行，逃離這鬼影爍爍的林子。可腿腳卻偏偏與他作對，軟得直打顫，多次被樹根或是荊棘絆倒。跌跌撞撞地辨不清了方向，無頭蒼蠅般逃命。
    今日是他過得最驚險的一天。這麼多來年，哪怕是連續十年的征戰生活都未曾如此戰戰兢兢。不知道是自己心中恐懼作祟，還是鬼魅尾隨，抬眼看去，血色的月亮照耀得林子張牙舞爪地抖動著，而他好似怎麼繞都在林子中心，鬼打牆一般困死其中。
    汗陰濕了衣服，緊貼在身上，被風一吹，冷不丁一陣哆嗦。腳底不穩鏗鏘幾下被地上的粗樹根拐住了腳脖，重重地摔了一跤。荊棘刺穿小腿紮了個透徹。
    臉痛苦得扭曲，卻隻敢悶哼一聲。咬著牙企圖拔出尖銳的枝杈。
    此時，一抹突兀的月白倏然闖入視角，憑空出現在他眼前。
    “姑、姑娘……’
    王三先是一怔，驚喜閃過眼底，沙啞地男聲帶著乞憐的哀求，啐然顫抖。
    他記得這對繡鞋，也記得她是如何不費吹飛之力打散少年的攻擊，救了自己。可當期盼的目光遇到頭頂冷戾的視線時，王三整個人猶如置身冰窟，涼了個徹底。
    “女俠、女俠饒……”
    “命”字還未吐出，耳畔叮呤一聲脆響，再一眨眼，薄如葉片的圓形銅錢鑲入王三的咽喉，他的眼難以置信地猝然睜大，僵直的身體便朝後倒去，跌落在老樹根旁，氣息就這樣斷了。
    幽幽的歎息飄散在黯黑的林子裏，輕如風聲：
    “本不想殺你，可惜就算是死人也會留下線索。而我還不想那麼快被他找到，沒辦法了……”
    轉身之際，灌木從中傳來野獸的嗚咽，隱隱地、窺探的綠光閃了又閃。
    掃了一眼暗處，狐小柒唇角一揚，抬手敲了敲粗壯的百年樹幹。
    風撩過灌木，血腥彌漫開來。暗處的野獸再也按耐不住，蜂湧而至。粗壯的老樹根旁除了王三的屍體，哪裏還有少女的影子……
    好奇心，殺死貓！
    這話，慕曉懂！所以他走得很快，不給自己半點猶豫的機會。可那號稱是九尾的狐妖留下的懸念，卻徹底揪起了他內心的好奇。
    這些年，如遊魂般渾渾噩噩地度過，記不得如何會出現在這裏，也忘記了應該熟悉的人與事，就連身上遍布的黑色印記仿佛也是在不知明的時候刻上去的，當他恍然轉醒之際，這一切便都存在。
    如同那些神聖廟宇裏，等待被神救贖的孩子，帶著詭異的圖案，神智迷離地等待有一天得到恩賜。他與他們不同的，隻是他仍舊保持清醒。孩子都會長大，就算是暗咒的攜帶者，也會成長，直到被暗咒吞噬掉生命。
    可時間卻唯獨遺棄了他。隨印記烙印的那一刻，十年來一直維持著一個模樣。走過了無數的地方，沒有人可以供他尋找原因，也沒有人曾經認識過他。仿佛他是憑空降臨，而他就像一個失憶患者，除了自己的名字，空白一片。
    這女子相遇時分那般哀傷的表情，用一種說不清道不明的情感攏住了他的心。但，即便如此，也不能令他放慢腳底的步伐。
    這片林子，撒發著危險的訊息，經驗告訴他，離得越遠越好。
    躲過城門上巡視的守衛，竄入虛掩的城門。衛兵交換著哨崗，趁著鬆懈的警惕溜了進去。
    沒走幾步他又餓了，方才與那漢子一戰，消耗了不少體力與氣息。這會兒肚子咕嚕嚕地叫喚個不停。
    路過半月城最大的酒樓，腳步不自覺地頓了頓。窗明幾淨的三層酒樓，燈火通明，來來往往，客人絡繹不絕。小二笑臉都快堆成一團了，用盡渾身解數誇讚著踏入樓門的客人。
    從廚房溢出的菜香與酒的甘甜味道，竄入鼻梢，打著旋，引得饞蟲拚了命的叫囂著。
    腳抬起又落下，手不自覺地摸上衣服口袋。那裏空空一片，他自是知道，隻不過他的肚子不知，嗅覺不知。隻是他希望，重複數次的猶豫動作，可以打消那徘徊不去的饑餓與誘惑。
    直到，一個聲音終於看不下去地在耳畔揚起：
    “肚子餓了是不是，我請你吃飯吧！”