定風波  第七章 借刀(五)   加入書簽
章節字數:3656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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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龍峻抬頭,看了看唐穩映在門上的影子,手掌放在扶手上,指尖輕扣:“你適才關起門來再說話,想必沒有向其他人透露我的身份。”
    廖文燦點頭道:“草民不敢攪了大人的安排,便連小花那丫頭也沒告訴。”
    龍峻收回目光,雙手抱胸往椅背上一靠:“好,既然都已挑明了,那咱們打開天窗說亮話。”
    廖文燦躬身道:“草民一定知無不言,言無不盡。”
    龍峻點了點頭,提高聲音道:“二公子,請走遠些。”等到唐穩答應依言遠離客房,方眼中寒芒一閃:“銳刀門得罪的是什麼人?”
    廖文燦苦笑道:“這,大人,一時之間還真說不清楚。”
    “你撿要緊的說,我未必不能明白。”
    廖文燦稍有遲疑,似乎在組織詞句,低頭斟酌了一會兒,方開口說道:“事情起因是一個月前,銳刀門在武進懷南鄉運河截到一艘貨船,那船表麵上販運瓷器,其實艙裏裝的俱是鳥銃。”
    龍峻聞言眼皮一跳:“有多少?”
    “整整一百三十把!”
    “船從哪裏來,到哪裏去?”
    “從京師來,往浙江去。”
    “浙江何處?”
    “隻知是金華以南。”
    龍峻的聲音低沉下來:“這一路上,難道都沒人盤查那艘船?”
    廖文燦不答,隻從懷裏掏出一張紙遞了過去,龍峻接過細看,竟是工部和漕府操江禦史開出的關防,有這張東西在,運河之上關卡可暢通無阻,自然無人敢盤查。他將那關防收起,眼底寒意更濃:“船主是誰?收貨的人是誰?”
    廖文燦苦笑道:“大人,可以猜,可以查,草民不能講!”這恐怕不是不能講,而是不敢講。
    龍峻暗自皺眉:“那船現在何處?”
    “船在截到的第二天便被人縱火燒了,東西還在銳刀門。”
    “人呢?可有活口?”
    “事敗俱都服毒自盡,一個不留!”
    對方做事如此幹脆決絕,龍峻不由眉頭緊鎖,默然一陣,見廖文燦欲言又止,複開口問道:“除了這樁事,還有什麼其他蹊蹺?”
    廖文燦猶猶豫豫道:“的確還有一樁事,隻是,草民不確定兩者有沒有關聯。”
    “說來聽聽。”
    “去年年底,四海船主汪廣洋手下登陸鬆江府翁家港一事,大人想必早有耳聞。”廖文燦停了一下,見龍峻點頭,便繼續說道,“趙老門主當時得知此事,率領門下眾徒急往鬆江救援。所幸有趙老英雄一幹門眾及時抵擋海賊,鬆江府方能候得陳家軍趕來。銳刀門相助陳朗陳參將共同禦敵,齊逐倭寇,終致四海盟全麵潰逃。陳參將大敗海盜撤軍回杭州,老門主擔心仍有餘部來犯,便駐紮在鬆江府留守一段時間。數日之後,果然又有倭寇出沒,雙方激戰,海盜幾乎全殲,而且,還抓獲兩人。”他說到這裏停住,遲疑一會,方才繼續,“那兩人,如今就在銳刀門。”
    龍峻支頤沉吟,汪廣洋此人原是海商,因海運起家,最初為防海盜倭寇而組建護船隊,從此有了自己的私兵。後來發現搶劫掙錢的速度遠比做買賣快捷,便由商入盜,成為江浙閩一帶海上的大寇。他黑白兩道都有手段,既行商又犯案,這幾年更是占了海上數個島嶼,建四海盟,自立為王。海上盜寇,不肯依附於汪廣洋的,俱被四海盟或殲滅或合並,如今他麾下海船足有千艘,銃炮更不知其數,就連扶桑島國的大名都要依附於他。原本四海盟在江浙閩一帶橫行無忌,自從陳朗到浙江都司,招募訓練好私兵之後,汪廣洋的好運便到了頭,他的人馬全被趕到海上,無法再踏足陸地一步。去年年底,汪廣洋手下曾再次冒死登陸鬆江,又複在陳朗手下吃了敗仗,那次童虎帶緹騎南下,為的就是偵探敵情,監察沿海諸官,不想竟同自己遇上刺殺事件。
    四海盟的賺錢買賣有很多,其中一項便是走私販賣火器。如若那幫海賊從鬆江府上岸,其目的並非全為搶劫,又假設偷運鳥銃的那艘貨船,目的地恰是衢州,這其中恐怕就大有文章可作。兩件事看起來似乎毫不相幹,但一牽扯到衢州方麵和火器,兩者之間便有了千絲萬縷的聯係,鬆江府擒獲的那兩人恐怕關係重大。隻是鬆江府慘敗才剛過不久,四海盟的人為何還要在同一地點再次登陸,因何而來,所為何事?銳刀門和四海盟之間,除去戰場上的恩怨,私底下又有什麼糾葛?一直聽說衢州那邊和海上有所聯係,這次趙懷義的生奠是否和衢州方麵有關?
    本朝自太祖以來就有嚴令,民間片板不準下海。然而浙江一帶,貿易繁華,地域便給,商人逐利,走私不絕,海禁幾同虛設。而諸多走私賺錢買賣中,佛朗機銃炮便是其中一大項。朝廷貴州剿匪之時,就有湖廣總督遣人赴浙江購得大批鳥銃,組織火槍隊。且據自己手裏資料可知,衢州那位貴胄與江南霹靂堂交往甚密。浙江沿海因倭患嚴重,火器銃炮消耗頗大,又加運輸開銷甚費,朝廷特許地方都司衛所就地製造。霹靂堂雷家素來擅長此道,有那貴人暗中扶持庇護,浙江都司衛所需用的火器,十之八九都出自霹靂堂之手。衢州那位如真急需鳥銃,隻要有錢,再加上一個雷家,別說一百三十把,就是三百把,也能神不知鬼不覺、輕易可得,又何必舍近求遠,落人口實?那運鳥銃的船隻,既能事敗之後人死船毀,做得這般幹淨,又為何會引起銳刀門懷疑?甚至疏忽留下這張關防?
    廖文燦見龍峻出神,也不開口打攪,隻靜坐著等候。半晌,方才聽龍峻開口問道:“銳刀門截得貨船之時,有沒有上繳報官?”
    “那是自然要上報的。”廖文燦苦笑不已,“隻不知為何,南京守備閉門不見,南京刑部清吏司拿言辭推脫,而應天府尹記錄在案之後就不聞不問,緊接著便貨船被燒。自此總有一些官員差役上門旁敲側擊,或明或暗地威脅找麻煩。銳刀門在常州各地的分堂,俱都被官府用各種借口查封,人也被抓進牢裏。草民費了好大心思,才救出一批,如今依然在押的門人,仍有不少。”說到這裏,他歎了口氣,“幸好趙老門主多留了個心眼,那批鳥銃和關防沒有一起交上去,沒有被衙役收走。”
    龍峻暗暗皺眉,轉而問道:“在鬆江府擒獲那兩人之後到現在,可曾有人來劫救?”
    “有過幾次。”廖文燦道,“所幸趙老門主機警,草民也還算小心,前幾次俱未得逞。”
    龍峻沉吟道:“對方若要殺人滅口,其實投毒最為合適。”
    “這個……等大人見了那兩人,自會明白。”
    龍峻不免好奇,什麼樣的人物竟如此要緊,那幫心狠手辣的倭寇居然不敢下殺手?他出神一會,繼續問道:“銳刀門和行刺案件有關的謠言,是你放出來的?為了引起我錦衣衛的關注?”
    廖文燦忙躬身道:“是,草民鬥膽,乘此非常時期,想借大人寶刀一用。”
    龍峻眼中厲芒閃動:“你怎斷定我的刀便好借好用?”
    廖文燦低頭歎道:“草民這短短一個月不到時間,多方求助,怎奈對手勢力甚廣,朋黨太多,以至多處碰壁。”講到這裏,他抬頭望定龍峻,“而朝中唯一不朋不黨,秉公執法,不畏權貴的,唯有龍大人!”
    廖文燦這話,說得語氣懇切,眼神堅定,心裏卻兀自惴惴。蓋因這位錦衣衛指揮使,在朝中不朋不黨確是事實,但秉公執法、不畏權貴雲雲,隻是他自己憑借耳聞所做的猜測,至於準不準,尚在未知之數。但高帽人人都喜歡戴,尤其是做官的,多送幾頂出去總歸有益無害。
    龍峻不置一詞,隻看他良久,忽笑道:“要借我的刀卻也不難。不過,咱們需約法三章。”
    廖文燦鬆一口氣,拱手道:“大人請講!”
    龍峻慢慢說道:“第一,借刀之事不可外傳,我的身份不能透露,我不去見趙懷義,你也不可以同任何人提起在常州見過我。若再多一人知曉,我便幫不了你。”
    廖文燦憂慮道:“趙老門主年紀大了,這些天掛心自家門徒,眼見憔悴許多,如無好消息相告,我實怕他忽中風邪。”
    龍峻搖頭不允:“他若知道錦衣衛出手相幫,心裏必定有所憑借,到時候,怕會讓那對頭瞧出端倪,這魚便要脫鉤了。”
    廖文燦明白龍峻所說確是正理,忙點頭答應。
    “第二,鳥銃和趙懷義抓住的那兩人,須都暗中交由錦衣衛處置,但消息卻不可走漏,要讓其他人都以為,東西和人仍在銳刀門。”
    原本還可以用來跟對頭講價的兩樣憑據籌碼,如今輕易便要轉交出去,廖文燦不免猶豫起來。龍峻等不到回話,心裏明白他顧慮什麼,遂笑道:“廖先生,你如疑心我夥同那對頭設了圈套讓你來鑽,這刀不借也罷。”
    他一針見血點破,廖文燦倒不好再說什麼,忙咬牙道:“好!”之後卻又遲疑,“大人,鳥銃轉交倒還輕易,隻是那兩人……,著實有些不便。”
    “有何不便?”
    廖文燦苦笑:“這……還需大人親自去銳刀門看上一看,就知分曉。”
    龍峻暗暗皺眉,但自己畢竟也要親自前往銳刀門一探究竟,遂繼續說道:“第三,我錦衣衛的暗樁,你要想辦法安插在銳刀門裏,且不能讓任何人起疑。”
    廖文燦為難道:“這卻有些難辦。”如今已是元月十四,距離生奠還餘一天不到,在這短短時間,要妥善安排外來的暗樁,委實不是件容易事。門裏的人倒還好說,隻需交待是自己請來的幫手即可,難辦的是,要如何避開外麵那些眼睛。
    龍峻卻不管不顧,臉上笑得客氣,眼裏不見波瀾,隻斜睨他道:“廖先生,你號稱江南第一智囊,怎會連這點小事都解決不了?未免叫我好生失望。”廖文燦愁眉苦臉一陣,也咬牙應了。
    龍峻滿意地點了點頭,輕咳一聲,準備開口叫唐穩進來,廖文燦會意,忙起身前去開門。剛跨出兩步,又似想到什麼,停下來問道:“容草民多嘴問一句,即便是查案,錦衣衛也必有其他人手,大人為何會親自來常州?”
    龍峻垂瞼一笑:“有人請我來看戲。”
    “可是李門主?”
    龍峻不答,隻問道:“李玉和威正鏢局的關係很好嗎?”
    “可算非同一般。”廖文燦點頭道,“現如今鏢局的大主顧,當初就是李門主幫忙搭橋引線的。”
    龍峻哦了一聲,沒有接著追問,抬眼笑道:“今日辰初,我要在‘積慶樓’宴請客人,廖先生可有興趣一同前往?”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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