定風波 第七章 借刀(二)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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為難之事得以解決,龍峻開心之餘卻又遲疑道:“隻不過,那人脾氣古怪,對男人都是愛理不理,唯獨對女孩子和顏悅色。我有一表妹,姿容卓越,伶牙俐齒,原本住在常州,今日進內城,便是想請她一起前去拜訪,不想她竟已舉家搬走。我不能親送拜帖,那人必定氣憤,可若見到前去的是美貌女子,說不定會轉怒為喜。”他猶豫一會兒,眼望薑華說道,“所以這拜帖,恐怕要委屈少鏢頭親自去送。”
薑華聞言一愣,隨即笑道:“這種人我今天就見過不少,隻要多說幾句軟話恭維一下,其實很好相處。龍大哥對威正有大恩,這點小事算什麼,可別說什麼委屈不委屈的話。”說完才意識到龍峻話裏所講的“美貌女子”這四個字,俏臉不由一紅。
龍峻卻並無所覺,微笑拱手致謝:“如此多謝少鏢頭,還請稍待,容我寫好拜帖。”
好在鏢局外出,為防臨時變故,空白拜帖是必備之物,薑華當下吩咐趟子手,去客棧掌櫃那裏借來筆墨硯台,隨同龍峻進屋。朱炔掌起燈火,薑華持了茶壺,往硯池裏倒了點茶水,拿著墨錠仔細研磨。唐穩無所事事,隻有抄手站在一邊旁觀。
龍峻執起筆,擰眉道:“那人聽說趙老門主元宵節舉辦生奠,大感晦氣,原打算元月十三就離開常州,因生意上的事才不得不多逗留一天。若他同意與我麵談,時間也隻能選在明日,說不定早上談完就走。”他抬眼望向薑華,“少鏢頭,常州這個地方,你應該比我熟悉。如今這形勢,我該約他到哪裏見麵,才能確保主客平安?”
等墨磨就,薑華便停了手,聽問低頭細想,片刻後回答:“龍大哥,如今銳刀門雖然得罪朝中權貴,可在常州畢竟日久年深。這些日子為了避免那對頭尋隙找麻煩,門下的弟子大多閉門不出,但是為了眾人有口飯吃,趙家的一些產業依舊還在運營。城郊北麵有一座‘積慶樓’,便是趙家所開,裏麵的掌櫃夥計,大多是銳刀門弟子。您在那裏宴請客人,絕不會有道上的朋友同你們為難。”
龍峻欣然道:“如此甚好!”
在硯池裏蘸得筆飽,掭去餘墨,龍峻微一思索,極快一揮而就,拿起紙箋慢慢吹幹,再放進拜帖盒中,關好蓋子。細想了想,又從腰間革囊拿出一對羊脂白玉所雕的竹節,連同拜帖盒一並遞與薑華道:“少鏢頭,請去‘悅來客棧’天字九號房,就說龍某的確有事不能親送拜帖,無奈食言,還望海涵。這一對竹節權作賠禮,聊表歉意,龍某辰初在‘積慶樓’恭候大駕。”他歎一口氣,溫言道,“有求於人矮人一頭,少鏢頭見到那人,還請言辭客氣些,委屈之處,龍某改日重謝。”
耳聽托付之人殷殷囑咐,薑華忙接過拜盒禮品笑答道:“龍大哥,您放心,我明白的,小妹一定禮數周到,將拜帖按時送去,不會負您所托,請別再說委屈重謝之類的話。”她眼尖,龍峻寫拜帖時,瞥見那收貼人名叫做“司夢生”,落款封麵則寫著“醒醉人拜上”,心裏暗自奇怪,這司夢生想必就是要宴請的大主顧,那“醒醉人”又是哪個?聽說許多讀書人除了名和字,還會給自己取別號,這“醒醉人”難道就是這位龍大哥的別號?她原以為此次可借機看到龍峻的姓名,卻料不到用的竟是這般古怪的落款,不免有些泄氣。
收拜盒的時候瞥到手中那賠罪的禮品——羊脂白玉竹節,薑華不由一愣,威正鏢局到京城後,一直跑皇商“寶和號”的生意,她也隨同父親薑永見過不少珠寶玉石,目力雖比不上鏢局裏的掌眼師傅,可東西好壞還是能一眼分明。這對白玉竹節是籽料雕成,如羊脂,如年糕,溫潤油白,雕工精美,顯見不是凡品。這位龍大哥居然隨隨便便就把它作為謝禮,難不成家裏真的富可敵國?興許真是這個原因,那幫黑道朋友才盯著他不放?
龍峻隻是一笑,又拿了張信箋,再次執筆。這次寫的卻是封短信,比拜帖更怪,既沒抬頭,也沒署名,薑華尚來不及偷看,他已寫好疊起放入信封,抬頭道:“我出門時曾對留守家中的兄弟說,隻在外留宿一夜,今晚一過,若再不回去,怕是要讓他著急了。”起身將信也遞給薑華,“這封信,還要勞煩貴鏢局送到城郊的‘澄園’,交給一位姓吳名戈的人,他便是我兄弟。叫他不必擔心,說我和老三由貴鏢局護持,一切都好。”
把要送的東西、要傳達的話都向薑華交代妥當,致謝目送她出門遠離之後,龍峻在門邊略站了一會兒,轉身揮了揮手,示意朱、唐二人各自回房歇息。等他們臨到門口又忽然叫住,仔細瞧了瞧唐穩,輕聲問道:“二公子,葉萬華是你什麼人?”朱炔咦了一聲,盯著唐二公子目不轉睛。
唐穩眉頭突地一跳,僵僵笑道:“龍爺為何有此一問?”
“我看你適才所用輕功,和他慣使的雖有些微差別,但是心法步法如出一轍,應該師出同門。”龍峻在椅中坐下,以手支頤看著他若有所思。
“……他……是我……小舅舅。”唐穩一聽到“葉萬華”這個名字,頓時有點不自在,憋了好半天,才說出一句話來,含含糊糊,不清不楚,旁邊的朱炔費了好大勁,才聽明白他說的是什麼。
龍峻似乎隻是隨便問問,知曉確切答案反倒有些意外,又細看了唐穩一眼,喃喃道:“怪不得,外甥多似舅。”
“片葉不沾身”乃開封葉家的獨門輕功,龍峻早已聞名,在緹騎四秘營時期,請來教授輕功的老師就有葉家的人。雖說迫於朝廷威壓,那位葉師傅無可奈何,不得不教了一些粗淺的輕功入門心法,要訣雖簡單,龍峻卻對這門輕功印象深刻。此後,他又與葉萬華交手兩次,見識過此人的輕功,那套曼妙步法讓他覺得似曾相識,隻是礙於名門正派和采花淫賊之間身份差距,讓他不能確定。此番唐穩甫一動步,他就已瞧出其中相似之處,稍加推斷詢問便知答案。
葉明卉既嫁入唐家,自然會把“片葉不沾身”傳給兩個兒子,葉萬華所用的確是葉家獨門輕功,果然和葉明卉是同宗。然而龍峻再想不到,兩人的關係竟這般親近。那為何江湖上隻傳聞葉萬華出自開封葉家,卻從來沒有人知道他竟是葉明卉的至親?葉家人不認這個不肖子倒是正常,難道葉萬華也明白自己做的事會給家裏丟臉,所以才刻意隱瞞?
唐穩奇道:“龍爺認識他?”自家舅舅名聲不好他自然知情,可料不到居然能傳到錦衣衛指揮使耳裏,難道“萬花叢中過,片葉不沾身”跑到皇宮采花去了?唐穩想到這裏,不由覺得脖子發涼,耳朵發燒。
“……我抓過他兩次。”
“咦?!”唐穩聞言大震,張口結舌,指著龍峻吃吃道,“原來、原來、原來……”他看起來吃驚太過,那句話卡在喉嚨裏,怎麼都說不出口。
朱炔聽見這幾句交談,忍不住偷眼斜睨龍峻,一張臉憋得通紅,鼻腔裏吭吭哧哧隻管出氣,似乎想笑又不敢笑。龍峻皺眉瞪他一眼,目光中閃過一絲厲色,他連忙運氣調息,恢複常態,竭力板著一張臉急急說道:“大哥,你們慢聊,我……先回屋睡覺,困死了。”說罷大步跨出客房來到隔壁,一腳踹門進去呯地關上。隻聽噔噔噔腳步急響,然後咚地床板大震,他竟真的跳上床,也不知是不是拿被子蒙著頭大笑去了。
唐穩良久方緩過神來,直到這時才認真打量龍峻,喃喃道:“龍爺您留了胡子,還真瞧不出。”
龍峻知是有人把那兩次失手被擒的事情始末,一五一十告訴了自家外甥,隻是恐怕到現在也還不清楚抓他的人究竟是誰,但笑不語,隻向唐穩招了招手,示意有話要問。
唐穩依他吩咐將門虛掩,想到葉萬華向他訴苦的話,忍笑對龍峻說道:“我那小舅舅的輕功是家裏最好的,可惜就是性子風流了些,官府道上都有人想拿他,卻次次連影子都摸不到。他說至今為止隻載過兩回,想不到竟是敗在龍爺手上!”他頓了頓,搖頭笑道,“小舅舅曾經說過,天下沒有他打不開的鎖,我看刑部大牢也未必關得住他,現在隻怕早在外麵逍遙了。”他再料不到,眼前這位龍大人,居然就是自家娘舅最為佩服,並時常掛在嘴邊的那位,心裏一時感慨,原先彼此之間的生疏隔閡,也隨之消減許多。
龍峻皺眉笑道:“隻望刑部不要再來找我,太過麻煩。”
唐穩掃了龍峻頜下的胡子一眼,強忍著不多想自家娘舅告訴他的話,輕咳一聲道:“龍爺,可還有事?”他知道指揮使大人叫自己留下必是有話要問,這間客房兩邊都住著龍峻的人,說起話來雖依舊需要輕聲,卻比室外少了許多忌諱。
他剛剛落座,便聽龍峻低聲問道:“二公子,你可曾聽說過錦衣衛的緹騎四秘營?”
“略有耳聞。”唐穩回答,“我唐門的一位世叔,曾擔任四秘營教授,回來向我爹娘提過一二。”
“那你想必知道,四秘營出來的人,對迷藥和毒藥,都有一定的耐受性吧。”
唐穩點頭稱是,順著話意問道:“龍爺可是對溫家的‘好夢沉酣’耿耿於懷?”
“也是,也不是。”龍峻眉頭微皺,先承認,又再否認。今晚溫晴毫不費力迷倒眾人,潛入高升客棧,的確給他敲了警鍾。要知道,朱炔和客棧內外的緹騎校尉,都是從四秘營“老家”千錘百煉出來的人,按理說江湖上許多迷藥短時間內放不倒他們,這次居然都神不知鬼不覺中了暗算,甚至連示警的機會都沒有,可見溫家的藥物效力非凡。然而他有疑問的卻不是這個。
“您有所不知,象‘好夢沉酣’這類的厲害藥物,即便是溫家和唐門,所擁有的也不過一二,尋常弟子都拿不到手,龍爺不必過慮。”唐穩回想夜間的情形,微笑稱讚,“倒是您,‘好夢沉酣’擴散之時,神智仍還能保持清明,這門功夫,可比朱三爺厲害多了。”
龍峻臉上並無喜色,隻是淡然道:“不,我和東明同期受訓,抗迷藥的能力其實不相上下。”
唐穩一愣:“可三爺毫無反應便已中招,您那時卻還清醒……”
“這就是我奇怪的地方。”龍峻開口打斷,望著唐穩神情疑惑,“不知二公子能否為我解惑?”