子夜歌 第十四章 快刀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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張韋是鎮江衛所的經曆,掌文書往來,從七品的小官,今年三十有二,因脾氣不好,在家時常動手,婆娘受不了,一個月前帶著孩子跑回了娘家。他供職錦衣衛,雖說油水不算少,可畢竟是個文職,不象其他小旗或是番役,能借“買起數”大撈特撈。
近來半年卻有些走運,朝裏的吏部曹侍郎,托了張韋在常州衛所交好的同僚,說是自家親戚在鎮江供職,不小心犯了事,又在江湖上得罪了人,擔心錦衣衛查處,也害怕江湖中人報複,關照他多多留意錦衣衛和指揮使大人的動向,還要仔細是否有一個叫龍七的人抵達鎮江,一有消息,馬上報知鎮江城內一個叫“恒社”的牙行。
曹侍郎極其大方,真金白銀說送就送,竟然連著半年不斷,張韋起先覺得受寵若驚且過意不去,可漸漸便體會到有錢的好處。後來在衛所悄悄一打聽,原來收了錢銀的人還真不少,除去把總大人他不敢過問所以無從知曉,便是連衛所僉書也接到打點,這才暗自放心。又有同僚帶回消息,丹徒、丹陽、金壇等各百戶所也是這般情形,就更把心放寬,拿錢也拿得自然了。
這些天連場大雪,去衛所點卯的時辰稍後延了些,張韋自是巴不得在熱被窩裏多呆一會兒。可今日卻有些倒黴,天色剛亮,便有人在屋外敲門。張韋把被蒙了頭不理,門外那人卻極有耐性,一下一下不緊不慢敲著,大有他不開門就敲到天荒地老的勢頭。
實在耐不得煩,張韋隻好罵罵咧咧裹上棉袍拖著棉鞋磨蹭去開門,兜頭一股雪風吹來,冷得他一陣哆嗦。朦朧了睡眼去看,門外站著一人,他頭戴鬥笠,身穿蓑衣,背了個長木匣,身量不高,頜下微須,一雙眼淡淡掃過來,張韋頓時隻覺寒意徹骨,罵人的火氣瞬間煙消雲散,一時不知該如何說話。
正自發呆,隻聽那人冷冷淡淡地問:“你是張韋?”
張韋剛一點頭,忽然眼前白光一閃,喉間一涼,然後便看到大門慢慢地傾斜,四周漸漸地黑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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卯時已過大半,雖近年關需辦年貨,但因為雪緊天寒,除了不得不外出的,大多數人都情願窩在自家屋裏,以致街上行人寥寥。於錚站在巷口,怔怔看著龍峻從巷子裏緩緩走出,等他來到麵前,伸手給他號脈,悶悶地問:“這是第幾個了?”
龍峻低頭看著手裏的短刃,語氣平淡:“第二十三個。”那刀藍瑩瑩的,輕薄銳利,滴血不沾。
於錚目光遊移,麵帶猶豫,咬牙問道:“還有幾人?”
龍峻閉了閉眼,輕聲回答:“住在衛所外的,還有六個。”
於錚把手放開,轉到龍峻身後,提掌按在他背心,緩緩輸入內力,沉聲道:“你最好別殺錯人。”
龍峻一笑,言顧其他:“衙門周圍的暗樁呢?”
“依你的吩咐,都用楊柳風放倒了,等完了事,你可以到高盛酒樓地字三號房去提人。”
於錚悶悶然說完,專心運氣為他調息。似乎是知道自己不願取人性命,今天龍峻雖帶他出來,卻沒有叫自己殺人。從卯時初起,到現在的二十三人,都是龍峻親自動手,於錚唯一能做的,便是運功替他壓製毒性,幫他迅速調整恢複體力。今日之事,於錚知道自己已算幫凶,可要他一口拒絕,似乎又於心不忍,老想著對方死期將近,總要替龍峻做些什麼。
龍峻望著飛舞的雪片,略有些出神,他今日殺的這些人,在李玉提供的資料裏皆有詳細記錄,都是和常州衛所同氣連枝、互通消息且有錢銀往來的要緊釘子。有些人倒是罪不至死,可此非常時期,他必須用血腥手段,切斷所有鎮江衛所裏通向外間的眼線聯係。
李玉的七巧門在江湖中屬下五門,門下車船店腳牙,屠戶娼妓,販夫走卒,各色人等雲集,消息靈通卻也繁雜,再加身份層次有限,更高一級的情報就未必能接觸到,但隻要懂得分析,便可從字裏行間看出一絲端倪。雖然李玉給的資料某些地方語焉不詳,可仍能判斷出,常州衛所在他從刑部死牢劫出樊將軍之後不久,便有了異動。
當然那人並不能確知是錦衣衛下的手,所做的布置,也不是隻單純針對錦衣衛,憑借一些消息判斷,他是各個衙門都有顧及,而全麵控製架空常州衛所,隻是那人的諸多後招之一。在權謀和勢力方麵,自己與之相比仍是太過稚嫩,一次疏忽錯漏,便足以致命。
記得許振卿離開袁府之前,曾和袁有道起過一場大爭執,實情如何龍峻並不知曉,袁有道也絕口不提。他雖不願懷疑許振卿,但不知為何,總隱約覺得許先生或許會與那雇主有所瓜葛,而那場爭執,似乎也是因那樣東西而起。上一任指揮使袁有道的許多事情,那人恐怕也了若指掌,不然,錦衣衛指揮使聯絡標記和自己的化名不會如此輕易泄露。那人究竟是誰,憑著李玉資料中一些跡象和自己掌握了解的情報,龍峻已隱隱猜到一些,隻是仍不能太過肯定。
時間不多,已容不得他慢慢理清門路,抽絲剝繭,那人既布下羅網,他便對之以屠刀,再多的絲線牽扯,他隻需一刀斬斷。就像統領緹騎之時,他對童虎說的那樣,什麼陰謀詭計,都不如刀劍來的直接有用。看似複雜的局麵,也許應對招數越簡單越能奏效。
於錚抬手收勢,走到一邊不說話,龍峻輕籲一口氣,握緊手上的短刃,慢慢起步向下一個目標行去。
還有六人!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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辰時將近,龍峻靠在鎮江衛所衙門對麵巷口的牆上小憩,剛剛於錚才為他運息調氣,但短期內連殺二十九人,以他目前的體力,仍是覺得疲累。於錚站在對麵瞪眼看他,悶聲悶氣地問:“還是非去不可?你這樣子,撐不了多久。”
龍峻閉眼道:“用不了多少時間,個把時辰就夠了。”
“鎮江衛所是千戶所,人員眾多,你有把握這麼快就能解決?”
“如無意外。”龍峻睜眼對他一笑,“當然,有些地方,還需仰仗於捕頭。”
於錚黑著臉道:“我不會幫你殺人。”
“自然不用,我自己動手。”
“殺這麼多人,你不會做噩夢?”
龍峻不答,轉頭望著衛所衙門,低聲問他:“於捕頭,你的暗器功夫怎麼樣?可會隔空打穴?”
於錚聽罷,矮身從地上撮起一小團雪,捏成一個小冰塊,扣住屈指一彈,對麵屋簷下掛著的一根冰棱從中折斷,但卻沒有整根掉下,上半段甚至連晃都不曾晃。
龍峻眼露讚許之色,指著衛所衙門對街的一顆高大樟樹說道:“我估算過,那棵樹的位置最好,能將整個衛所盡收眼底。”
“你是要我在那棵樹上埋伏?”於錚探頭瞥一眼,“怪不得要我帶了白披風出來。”
“我自叫衛所內的人都在大堂前院聚集。”龍峻閉著眼,把頭往後靠了靠,“到時,我會遞給衛所僉書一封信,等他把信打開看後,你就撮雪成冰,點了他的啞穴,軟麻穴和委陽穴。如看到有人想跑,也隻管點倒。”
於錚瞪著眼拉長了臉不說話,他看出龍峻雖行動如常,麵上卻漸漸有了灰敗之氣,心裏堵得難受,忙低頭又替他號了次脈,甕聲甕氣地關照:“你自己小心,有什麼事提前招呼,不管怎樣,我總護你周全。”
龍峻聽到一愣,似乎覺得這話新鮮,睜開雙眼微微笑起來,輕拍了拍於錚的肩,說道:“去吧,別忘了帶上麵具。”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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錦衣衛鎮江衛所大堂,龍峻脫了鬥笠蓑衣,把長木匣橫放在身側,閑閑坐到堂前台階上,抬頭微眯了眼,看著麵前飛舞的雪花。童虎離開將近六日,如無意外,憑他的能力,常州應能全盤控製,若是童虎已順利聯係上帶來的兩千兒郎,按腳程計算,五百緹騎今日下午便可抵達鎮江。
這樣貿貿然孤身找上門,實不是自己平日的作風,雖說還有於錚,可意外誰都難料。他原本可以等緹騎到達,或是安排得周密仔細些,再來鎮江衛所。隻是一夜之間,他忽然變得懶了,不想再謹慎算計,而是心血來潮很想賭上一把,或輸或贏,他都認了。
身邊有金鐵抖動聲傳來,龍峻回頭瞥了一眼,那名年輕的錦衣衛兵士略帶不安地站著,手按刀柄神色驚惶地看他,許是在門口攔截問話的時候被自己嚇著了。這兵士甚是年輕,估計二十都不到,唇上有一層細絨毛,龍峻記得,小幺兒最初跟隨他的時候,大概也是這般年紀。
小幺兒叫劉玄,名字是他懇求龍峻取的,估計是嫌自家老爹隨便取的幺字不好聽。龍峻當年做緹騎統領之時,他是一幫天字營選鋒眾兄弟裏年齡最小的一個,龍峻和童虎對他關照也自然比其他兄弟多一些。五年前離京調到鎮江府錦衣衛千戶所,如今已是衛所把總。
李玉的情報裏隻提到劉玄收錢,並無其他劣行記載,他禦下的鎮江衛所,也算紀律嚴明。或許是劉玄誌得意滿開始忘形,或者識人不清受下麵蒙蔽,又或是他胃口變大不再滿足於現狀,從半年前開始,鎮江衛所悄悄起了些微變化。然而隻憑李玉的情報,龍峻尚不能判定,引起這種變化,是不是劉玄本意。
五年時間夠不夠改變一個人?答案就在今天,就在現下。