子夜歌 第十章 屠戮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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鎮江衛所離丹徒驛站也有較長一段路程,於錚拉馬車出來時想了想,牽過“特勒驃”,安撫了好一陣,才勉強把車轅套上。那馬甩頭撅蹄打了多個響鼻,像是對自己被用來拉車很是不滿,可主人有命,總是要照辦。這一跑起來,速度就比上次快很多,瞬間便離了城鎮,奔到野外。
一路上又是極靜,龍峻始終沉默,葉信數次挑起話頭,都是說不了幾句就冷場。好些個釘子碰下來,饒是葉信心熱健談,也被掃了興致,在馬車搖晃中,漸漸打起瞌睡來。正睡得迷迷糊糊,忽地馬車驟停,龍峻眼疾手快,一把將葉信拉住,他才不至於滾出車去。葉信稀裏糊塗睜眼,卻見龍峻目露寒光,手按木匣看向車外。
風雪中隱隱有廝殺呼喝聲傳來,於錚打開車門,急急說道:“兩位大人,我聽前麵那些人的聲音似乎有點耳熟,想去看看,隻是……”
話音未落,龍峻已打開木匣,拿出千裏鏡拋了過去。於錚接過一愣,隨即明白,就近找了棵較高的樟樹縱身而上,端起千裏調準細看。不遠處的林中,一群江湖客正圍著四人廝鬥拚殺,場中不少屍體倒臥,血泊泊流了一地,將積雪染得通紅。場外孤零零一輛馬車,車輪間橫穿過兩杆長槍,一頭牢牢釘在樹幹上。拉車的馬匹受驚不小,不停用蹄刨著地麵想要掙脫,另有一匹坐騎倒斃車旁,脖頸處一片血紅。
包圍圈中的四人,有兩個看起來武功不弱,那些江湖客與之交手時頗為忌憚,而另外兩個卻相差甚遠,其中一人看起來根本不會武功。於錚將千裏鏡的視野再調得近一些,赫然驚見那四人居然是相識的,竟是遊龍幫幫主龍少欽和君子劍黃遠山一行人。
於錚收鏡躍下奔到車邊,麵帶焦慮對葉信說道:“葉大人,是遊龍幫龍幫主和君子劍黃大俠他們,不知為什麼,正被人圍攻!”
葉信忙急道:“快去瞧瞧!”他雖和這些江湖中人是萍水相逢,但曾徹夜交談甚為投緣,聽到他們遇險,便不由掛心擔憂。
龍峻抱臂車內閑坐,聞言微微冷笑:“你還真是不怕死。”
葉信瞧著他易容之後全然陌生的麵孔,覺得麵前這人似乎也陌生起來,微皺了眉道:“他們也算俠義之士,何況那日在客棧,畢竟是龍少欽為你爭取了休憩的機會。”
龍峻目光一閃,靠回車壁不說話。於錚躊躇一會兒,終還是跺了跺腳,縱身向廝殺處飛奔而去。期間那林中有一支煙火衝天而起爆開,點點焰光閃爍成船型,在白晝的鉛灰色雪空中也十分醒目。葉信心裏疑惑,看一眼龍峻,原本要問,可想到他適才袖手,便賭氣不開口。
龍峻見他眼中有火,略帶好笑地解釋:“那是遊龍幫求援的信號。”說完彎腰貓身出來,坐到車把式位上,一抖韁繩,駕車也往那不遠處殺陣馳去。
廝殺正在林中,馬車於林外遙遙停下,龍峻從包袱內翻了兩個瓷瓶出來塞到懷裏,提起長匣,示意葉信和他一起下車。等葉信站到雪地中,龍峻將木匣橫放靠在腰後,也不知按了哪裏,匣子正中彈出四片包了皮革的彎爪,左右各二,將龍峻腰身從後扣緊鎖住。他撥動盒上機括,有兩條鋼索從木匣兩端飛出,奪地釘在上風口高樹之上。葉信正看得莫名,忽覺腰上一緊,卻是龍峻抓住自己腰帶托住了肋下。剛想開口詢問,龍峻輕拍腰後長盒,鋼索猛地收起,葉信頓時隨他一起雙腳離地,騰雲駕霧一般飛了起來。
頭暈目眩間,腳下一實,居然已身居高枝,葉信臉色煞白,緊緊抓住龍峻手臂不放。見龍峻皺眉看他,葉信嘴唇發抖,牙關交戰,心虛笑道:“我畏高!”
龍峻不由微勾了嘴角,用腳踢去枝杈上積雪,扶牢葉信坐下,讓他緊抱住樹幹,隨後掏出一個瓷瓶,示意葉信吸足氣把口鼻捂嚴。上樹之時,他已探明風向,如今正好風起,龍峻屏住氣息打開瓶塞,微側了瓶身,將內裏的東西隨風送了出去。
林內廝鬥正酣,全然不知不遠處上空有人在做手腳。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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龍少欽這幾日才真正體會到了什麼叫疲於奔命,那天他疏散了回龍口客棧的住客和店主,協同黃遠山等一行四人返回丹徒鎮江分舵路上,不知為什麼,絡繹不絕的殺手竟將他們當成了龍氏兄弟。大概是因為自己剛好姓龍,身邊有個兄弟叫阿虎,人數也和龍七等人離開客棧時相同的緣故。
開始尚可輕鬆應付,後來人越聚越多,到了今天,已是難以招架。求援信號雖已放出,可等分堂的人到,還有一段時間。麵對潮水般的攻勢,龍少欽不由懷疑,自己能否順利支撐等到援兵前來。
黃遠山和龍少欽抵背禦敵,出道至今,君子劍從未這般狼狽過。若想脫身倒也簡單,但要拋下好友不管,卻是他無論如何都做不到的。如這次隻有龍黃二人,反倒容易突圍,關鍵是身邊還有一個不會武功的李賢,和武藝平平的龐虎。這二人屢要救助,數次險象環生,使兩人壓力劇增。
就在龍少欽心中感歎這次要栽在自家地頭上的時候,忽有一人影呼嘯而至加入戰團:“龍幫主!我來幫你!”
呼喝聲中,掌風淩厲,身周雪片俱都被飛卷,直撲圍截他們的殺手而去,龍少欽凝目細看,來人正是客棧裏那位自稱姓古名小魚的黝黑青年。看他勢如破竹從外圍直衝進來,內力渾厚,勢不可擋,被他掌緣掃到之人,立時踉蹌後退。幾招過去,眾殺手皆畏他如虎,交戰間稍沾即走,不敢硬接。
強援到來,龍黃二人頓感身上一輕,忙以背相抵站成三角之勢,將龐虎李賢護在中央。於錚加入,戰局頓時膠著,外圍眾人漸漸有了頹勢。殺手群中一人焦躁起來,腳尖疾點,拔地而起,淩空下擊,意欲殺入三角中心突破。然而奇景忽生,這人身在半空中,好似皮球被抽了氣一般,居然直直跌落地麵,一時掙紮不起。
不獨他一人,在場個個都覺手腳發軟,提不起真氣,握不住兵刃,叮鈴當啷一片響聲,兵器掉了一地,身子歪歪扭扭,站立不穩形同醉漢。人群中有人破口大罵:“直娘賊!溫老二!你放迷藥出來幹什麼?!”
那溫老二早已手腳酸軟癱倒地上,又驚又怖地叫道:“不是我!我什麼都沒做!”
於錚和龍黃二人也覺內勁氣力正迅速流逝,心中驚駭卻又無法可想,龍少欽仰頭慘笑:“遠山,古兄弟,看來我們要在黃泉聚首了。”
葉信在樹上遠遠看見林中眾人俱都慢慢軟倒,躺在地下動彈不得,不由好奇地問:“你剛才用了什麼東西?”
龍峻把封好的瓶子重又塞進懷裏,輕輕笑道:“嶺南溫家的楊柳風。”
楊柳風、杏花雨、桃花瘴和見血封喉,是嶺南溫家的四大法寶,溫家成員人人必備,此次路上劫殺,他和童虎倒是繳獲不少,果然名不虛傳,甚是好用。
見林內眾人全都已攤倒在地,龍峻俯身對葉信說道:“你坐好,不要動。”
葉信剛想詢問,龍峻已通過刀匣鋼索,滑下高樹,慢慢向林中走去。
聽到有人踏雪而來,於錚數次掙紮不起,心中焦急如焚,龍少欽麵朝來人位置,倒是第一眼便能看到。入林的這位頭發花白,下頜五綹長須,似乎是個半老文人,可他背後那匣子分外眼熟,瞧他身形,來的應該就是龍七,不由心下一寬,笑道:“原來是龍七爺。”
場中人人驚呆,目不轉睛盯著正緩步入林、外貌普通的半老文士,實看不出這叫龍七的有多大能耐,居然能殺死眾多道上高手,逼退夜府三更,那些目光中,有驚奇,有貪婪,有惡毒,也有懼怕。
龍峻放下背後木盒輕輕打開,從刀匣裏取出一把短刃,走到第一個刺客身旁蹲下,對準那人心髒,雙手緊握刀柄,將刀緩緩刺了進去。那刺客大張了嘴呼號,渾身抽搐,喉間荷荷直響,隨著刀越插越深,漸漸聲弱,手腳彈了一彈,最終一動不動。龍峻慢慢把刀拔出,又走到第二個人身前,如法炮製,結果了那人性命。
林內眾人見他慢慢一個一個殺將過去,手起刀落,麵無表情,繞是手上欠了數十百條人命的,也不由看得心驚肉跳,膽小的早已高聲呼叫饒命。
於錚躺在地上呆呆看著,忍不住叫出聲來:“龍七!快住手!”
龍峻置若罔聞,仍是一刀一個,神色不動,全然不顧刀下之人哭嚎求饒。葉信遠在樹上,也看得麵白唇抖,想要叫龍峻停手,卻什麼聲音都發不出來。
場中求饒哀嚎咒罵之聲漸漸少了,最終一片寂靜,龍峻站起身,隻覺天旋地轉,險些摔倒,忙伸手扶樹穩住身形。他閉了閉眼,摸出解藥瓷瓶拔開塞子,勉力丟到於錚麵前,後背靠樹,輕輕喘息,心中黯然。看來金針刺穴封住內力,終究不是長久之計,纏綿劇毒,已漸漸把自身原有的體力都快侵蝕幹淨了。
於錚最先解了迷藥,又拿著瓷瓶救起龍少欽等人,再將高坐樹杈的葉信扶下,雙手握拳黑著臉來到龍峻麵前。
“為什麼?!”於錚心裏有諸多的憤怒不解,可到了嘴邊卻隻能吼出這三個字。
“對敵仁慈,便是對己殘忍。”龍峻看著他冷冷說道,“這條死路,原是他們自己選的。”