子夜歌 第三章 困途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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門外大雪紛飛,寒風直灌入店內,火塘中的炭火早已熄滅,屋裏不少住客都凍得牙關交戰。
丁組掌旗使一聲不吭,俯身拔起地上小旗轉身而出。屋外腳步聲輕響,默默走進六人,拿布袋將地上屍體小心套起,手抬頭腳兩端一一出門,眨眼間便踏雪而去,竟是來得快,去得也快。
龍少欽回想適才的交戰,不由心裏發寒,他想不到眼前這看起來病泱泱叫做龍七的男子,出手竟然如此狠毒,也再想不到夜府三更丁組的殺局,今日居然就這樣草草收場。他暗自估算龍七那位兄弟的身手,深覺以自己的武功,恐怕難在他手上討得了好去,就算加上龐虎,也隻不過戰個平手。
龍峻皺眉放下弩弓,拋開拿毒箭用的鹿皮指套,閉了閉眼,適才隻不過做幾個裝箭抬弩發射的動作,他便已感胸悶氣短、耳鳴心悸。頭暈目眩中,他忙一手撐住桌子,驚覺被自己用金針鎖在經脈深處的那股疼痛,正在蠢蠢欲動。跟前的童虎緊盯店門,耳聽八方持刀而立,他已瞥見龍峻的異樣,雖說心急如焚,卻又不敢妄動,因為夜府的人雖走了,門外依然還有伺機而發的黃雀在。
葉信一直關注龍峻,總覺得他現下有些不對勁,想站起來去看看,可瞧於錚毫不鬆懈、如臨大敵的樣子,知道還有麻煩,一時不由坐立難安。
忽聽外麵一個陰慘慘的聲音飄來:“小唐,你不是說他中了你妹子的‘纏綿’,肯定痛得快要死掉了嗎?怎麼現在還活蹦亂跳的?!”
聽到“纏綿”二字,於錚眼皮一跳,他直盯著龍峻,似乎有些不敢相信,又似有些佩服。葉信身居官場,對江湖上的事物自然不解,轉頭看到龍少欽三人,也俱是一臉的震驚,似乎還帶著絲懼意。
“我哪知道,我妹子可是賠了心肝寶貝的藥娃娃才給這姓龍的種上毒的。”那被叫做“小唐”的人語帶痛惜地說道,“那藥娃娃我好不容易才養到六歲啊,真是心痛死了!”
想起前幾日箭雨下那個天真無邪、粉妝玉琢的小孩兒,童虎隻覺胸膛似乎要炸開,若不是自己判斷錯了消息,那些刺客殺手便不會發現龍峻行蹤;若不是因為要去救那小孩兒,龍峻便不會中毒。但誰又能料到,居然有人會喪心病狂,將毒藥下在不過五六歲大的孩子身上。
他雙目赤紅,慢慢向前跨出一步,全身骨節格格作響,忽聽身後龍峻低喝道:“阿虎!候!”童虎一個激靈,馬上站定,頓時冷靜下來。
那陰慘慘的聲音繼續道:“你說中了唐家的‘纏綿’,十個裏有五個是活活痛死的,還有五個,知道自己中了什麼毒就馬上自盡了。可我看這龍七,怎麼一點反應都沒有?是不是你在吹牛啊!”
那小唐嘿嘿笑道:“有沒有吹牛,試試便知道了。”
話語一落,門外便傳來幾聲短促尖銳的哨音,別人聽了倒沒什麼,最多有些心煩氣躁。可龍峻卻變了臉色,他滿頭冷汗、渾身顫抖,整個人伏倒在桌上,竟是連坐都坐不住了。
那陰慘慘的聲音大喜:“這家夥原來是個銀樣鑞槍頭,隻能唬人而已!”聽風聲響動,似乎他正起步要進屋裏來。
“陰兄,別怪我沒警告你,前幾日他用這招,可是殺了不少武功高過你的道上朋友,就連我的右手,也是這樣被他給誑沒了的。”這說話的人聲如洪鍾,遠遠傳來,竟也震得人耳朵生痛。
那位陰兄頓時停住腳步,喃喃罵著退了回去,外麵守著的人躊躇不前,居然全都不敢進來。即便龍峻毒發是真,但他前些日子誘殺反狙,適才又退夜府三更,餘威懾力仍在,誰也不敢第一個進門,以免做了出頭鳥,成了打頭陣的枉死鬼。
葉信心驚肉跳地瞧著龍峻伏在桌上不住發抖,又看於錚一雙手張了又握,握了又張,臉上猶豫,眼神遲疑,知他有事難做決斷,不由著急低呼:“小於!還不救人!”
於錚正自為難,忽瞥見童虎咬了咬牙,從腰間小囊裏摸出一根金針,疾走到龍峻身邊將他扶起,低啞了嗓子顫聲問:“大哥,這次、刺哪裏?”
龍峻眼神渙散,張了張嘴,卻什麼都說不出來。童虎紅了眼,伸手拿著紮在龍峻後腦“風府穴”上的金針針尾輕輕撚轉。龍峻皺眉悶哼一聲,艱難吐字,輕如耳語:“璿璣……膻中……紫宮。”
於錚聽罷心頭一震,急跳起身,幾步來到龍峻背後,示意童虎在前扶牢雙肩,抬手重重一掌,向龍峻背心“靈台穴”拍了下去。
葉信鬆一口氣,看向對麵靠牆而坐,抄手作壁上觀的龍少欽,微一沉吟,走過去拱手道:“龍幫主,今日禍事是我朋友引起,我們四人自會承擔。但這裏住客和店家無辜,還望龍幫主施以援手,能保他們平安。”
龍少欽看他一眼,低頭思量片刻,轉身對龐虎說道:“小虎,你去門口報個名號,瞧瞧遊龍幫的招牌管不管用。”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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龍峻正痛得腦中昏沉,忽覺背心有一股暖流衝進體內,通過奇經八脈,直達肺腑四肢,經脈裏刀絞針刺般的疼痛正慢慢消去,神智漸漸清明。感覺自己已不在客棧前廳桌旁,似乎是斜靠在床上,背後柔軟,估計是疊好的被褥,想要睜眼,眼皮卻有些沉重,隻想就此睡去。
疲累倦怠中,耳邊聽見葉信嗔怪道:“小於,你既有這種手段,為何不早使出來?!”
“師傅教我‘大悲懺’,的確是用來救人的。”於錚諾諾道,“雖說觀世音菩薩大慈大悲、普度眾生,可我不希望自己救錯人。”
他停了一停,低聲道:“這一掌,是看在楊大人的麵子上。”
“楊誌和,是死在我手上的。”於錚聞聲轉頭,見龍峻已睜開眼看著他,神色漠然,無悲無喜。
聽到龍峻說話,葉信忙過來查探,童虎喜得對著於錚一揖到地。
於錚往旁邊一閃,不受童虎的禮,瞪著龍峻冷哼道:“你別高興太早,‘大悲懺’隻是暫時能壓製毒性,減輕痛苦而已,隻治標,不能治本的。”
龍峻一笑不答,隻慢慢打量著四周,這是一間小客房,屋內擺設雖然簡陋,收拾得倒還幹淨,床邊放了個小小火炭盆,感覺比前廳裏暖和許多。看桌上七零八落擺了不少書,想必是葉信住的客房。
眼角瞥見於錚黑著張俊臉,走上前來又伸手搭脈,龍峻忍不住皺眉看他。
於錚對著他的眼,挑一挑眉:“我隻是奇怪,你若中的真是‘纏綿’,如何能撐到今日?”
“你忘了我是做什麼的?”
見於錚一臉迷茫,龍峻淡然道:“我不懂救人,卻最懂如何使人疼痛。”
閉眼頓了頓,龍峻低聲道:“做久了就會知道,有些時候,還能以痛止痛。”
“大人說,這‘纏綿’之毒針對經脈內息而來,那麼封住真氣總是沒錯的。”童虎苦笑著解釋,“而人身上有一些穴道,用金針刺入引起的疼痛,可以抵禦另一種痛苦。”
葉信聞言皺眉:“你們說的那什麼‘纏綿’,究竟是什麼樣的毒藥?我瞧那龍幫主似乎都有些害怕。”
“聽說這毒原是‘蜀中唐門’的某一位小姐,為了報複自己負心夫婿而研製出來的。專為折磨人所用,倒是不會馬上致命。”於錚咬牙忿忿道,“隻不過每次發作,全身經脈,無不痛如刀絞。”
他歎了口氣:“剛才門外那人說,十個中毒的,一半會痛死,一半會自盡,倒是所言非虛。”
葉信的臉白了白,忙問:“可有解藥?”
龍峻漠然回答:“沒有。”
“下毒的人呢?”
“殺了。”
“你!你怎的不留活口?萬一……”
“沒有萬一,‘纏綿’沒有解藥。”
“沒有解藥?沒有解藥!”葉信坐倒床沿,隻覺心涼,“這、這如何是好?!”
“左右不過是個死字。”龍峻倦倦地笑,“世人皆難逃一死,不是今日死,就是明日死,不是他死,就是我死。”
葉信看他笑得懶懶散散,隨隨便便說生道死,不知怎地,心裏就覺有火,隻是見龍峻臉色蒼白,卻又不好發作。
於錚看葉信著急,吞吞吐吐道:“解藥是沒有,不過解毒的方法倒不一定沒有。”
童虎聽到又驚又喜,忙上前幾步拱手:“於捕頭!願聞其詳!”
於錚撓了撓頭:“我隻是聽師父說過,‘西方星宿海’有位‘南鬥星君’,能活死人,肉白骨,聽說他有一套針法,專解天下奇毒,也許他能解‘纏綿’,也未可知。”
“南鬥主生,北鬥主死。”龍峻閉了眼睛斜靠著養神,“百多年前的事了,你以為‘南鬥星君’是不老不死的活神仙?”
童虎強笑道:“即便星君本人不在,總會留下傳人……”
“有時間去追究無稽傳言,不如好好想想如何退敵。”龍峻冷言打斷,童虎張了張嘴,眼中剛亮起的神采,終慢慢黯淡下去。