子夜歌 引子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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這個冬天,氣候有些反常,北方片雪未落,而南方卻是連降暴雪,眼看要成大災。
皇宮禁城東華門的不遠處,有條棋盤街,這是從元朝起就有的繁華街市,現今更加熱鬧非凡。這條街臨近皇城,和宗人府、六部等各政府衙門所在的千步廊毗鄰,各路官員回京考核述職大多在這裏落腳。街上各地會館甚多,商肆林立,百貨雲集,寸土寸金,每日都是車水馬龍,人來人往,就連寒冬臘月的刺骨冷風,也影響不了這裏的生意。
華燈初上,一頂兩人抬的青縵小轎停在棋盤街街尾的熏風樓前,轎簾掀開,走下一位五六十歲的青袍文士,一臉無奈地抬頭看了看門口的騎樓,也不理堆著笑臉,上前主動招呼的知客,沉著麵孔,顧自進門向三樓走去。
來到一間僻靜偏遠的雅室前站住,門前守著的幾名護院摸樣的漢子對他躬身行禮,推門抬手虛迎。這幾人目中精光內斂,太陽穴突起,顯見都是高手,卻不知為何做了別人的家丁。
那文士走了進去,門在背後輕輕關上,他抬眼向屋裏一掃,見雅室內坐了三人,不由皺眉,麵帶慍色哼道:“早知道廷器不來,我也不趟這渾水了!”
“這段時間長江一帶豪雪成災,國庫吃緊,他整天鑽在錢眼裏,恨不得睡在算盤上,哪還顧得了其他?”左首一人麵皮微紫,留了一部大胡子,聞言看著那文士微笑,“雪堂兄,你的鞋早就濕了,還以為自己能站在岸上旁觀嗎?”
“既來之,則安之。潤已點好酒菜,雪堂兄可否給個麵子?”見那位雪堂兄麵色不豫,主座的人忙笑著站起身來迎上前去,攜了手親自將他引到席前。這人四十開外五十不到,麵容清矍,帶著書卷氣。
等那雪堂兄不情不願地在桌旁坐定,四人寒暄一陣,酒過三巡,右首坐著的一個黃色麵皮,略微發福的五十多歲男子對著主座那人沉聲問道:“若雨兄,你確定姓樊的是被那人所救?那東西也是被那人拿了?”他年紀看起來比那叫若雨的稍大,卻不知為何,仍是用了尊稱。
那叫若雨的一笑:“不,我隻是懷疑。”
黃麵皮的男子微怔:“這,豈非太過兒戲!”
那叫若雨的和左首麵皮微紫的大胡子相對苦笑,沉聲說道:“我這半年時間裏,和明德兄一起,把那時節所有曾和樊家兄弟有所往來的人,都暗地裏盤查了一遍,可能性大的都做了適當地調遷,這些人的一舉一動,都可在掌握之中,隻除了那一位。”
聞言在座人人都皺眉,想來監視掌控他們口中的“那一位”是件相當棘手難辦的事。
“那人曾寫過一篇策論,我瞧過。”那叫雪堂的人眼睛發亮,神情仿佛瞧見了稀世珍寶,搖頭喟歎,“這等人才,若能歸我那裏所用,何愁三邊不定,倭寇不平……”
麵皮微紫被叫做明德兄的大胡子,笑指著那叫雪堂的文士大搖其頭:“雪堂兄,你做的好白日夢!”
叫雪堂的文士苦笑不語,想必知道自己所想的的確確是白日做夢。
叫若雨的那人沉聲說道:“明的雖然查不出什麼,可我總覺得那老袁似乎和姓樊的頗有牽連,現在的這位曾是那老袁的心腹幹將,如有往來,不會不知道底細。半年前那晚,他和家裏的老二也正好外出辦事,細算起來,實在事有湊巧,很是蹊蹺。”
黃麵皮的男子略微沉吟:“隻是那晚,聽說是他家內院也有狗跑進去偷骨頭,護院都被放倒了,而且我那地窖裏留下的痕跡,實在不像是他家的手筆。況且姓樊的和他兄弟的屍體至今沒有找到,若雨兄怎能斷定這兩人已經死了。”
“我隻聽說第二天他家內院抬了兩條死狗出去,事後狗肉都沒有見著,難不成被人煮來吃了?”那叫若雨的微微冷笑,“那人素來小心謹慎,在他家裏插釘子,可費了我不少力氣。而且,他不比其他官員,派人跟蹤不頂用,反會被他拿獲。而且手段又厲害,到時候追查上來,隻怕要吃不了兜著走。”
明德大胡子揉著前額,似乎有些頭痛:“查又查不得,動又動不得……”
“誰說動不得?”那位若雨兄冷冷笑道,“他若是在家,還真是無從下手,也不好下手……”
雪堂接過話去嗤笑道:“便是不在家,他那班手下豈是吃素的?”
若雨倒也不惱:“現今便有一個上好的機會,潤收到消息,他前些日子,剛剛孤身外出。”
雪堂皺眉:“隻是孤身外出而已,你怎知道他去哪裏?”
“潤不知道,但是有一個地方他必定會獨自前去。”若雨慢慢喝著酒,不慌不忙說道,“我這半年時間已安排就緒,隻需守株待兔,將他困死在那裏。”
雪堂看著若雨冷笑:“我怕你等來一頭惡狼!”
若雨瞥他一眼,不答腔,轉向那黃麵皮笑道:“三益兄,到時候,怕是要借你府上十二元辰一用。”
叫三益的黃麵皮眼珠一轉,似乎有些不快:“你麾下能人眾多,最近又新收了兩名唐門的高手,何必還惦著我那裏的幾個壓箱貨?”
明德大胡子笑道:“三益不要藏私,若真動他,便要把事做絕,送他去和那老袁作伴。如若不然,大家都明白後果。”
若雨向他舉杯示意感謝:“那人此次因私事外出,必會用化名隱藏身份,潤正需要他混跡江湖,到時候托人放出懸賞消息,用來混淆視聽。”
雪堂聞言皺眉:“我聽說若雨新收的那兩兄妹,是蜀中唐門的叛徒,因為拿小孩子煉藥,唐門要拿他二人治罪,所以才反出門牆。這種人,你也會留?”
“可憐之人必有可恨之處,可恨之人,也必有可憐的地方。”若雨一笑,混不在意雪堂的指責,“還有道上幾位創出大家業的,就有勞三益兄傳個消息。不過那些江湖人,沒必要跟他們說真話,等知道實情,就勢成騎虎,便是想收手,也由不得他們了。”
雪堂忽地立起,厲聲喝道:“盧若雨!你知不知道自己在做什麼!”
盧若雨依舊不動聲色地笑:“雪堂兄莫要忘了,福公子的事,你也有份參與,你以為那人不會追究?他與那老袁亦師亦父、亦兄亦友,上任的這一年半時間裏,可一直盯著你那裏不放呢!”
雪堂眼神遊移:“那事是上頭的意思,他追究什麼!”
“即便他不追究,到時候隻要把那東西往上頭一送,你猜上頭會怎麼做?”話音未落,雪堂頓時頹然坐下,變了臉色。
盧若雨微微一頓,看著雪堂陰晴不定的臉,微笑著低聲說道:“雪堂兄,咱們是一根草繩上的螞蚱,誰也跑不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