夜行衣緞麵沁涼入骨，秋寒陣陣，剛剛下過雨，磚瓦有些濕滑。
    他揭起一塊，窺探屋內情形，依依呀呀傳來斷斷續續的呻·吟，鼻尖輕哼一聲，翻身下去。
    輕巧推開窗扇，錦帳之中那一對絲毫不聞帳外動靜，翻雲覆雨間悄然斃命。
    他掀開一床被褥將屍體遮上，撫平錦帳，方推窗出去。
    這個時辰，許是都睡了，院子裏詭異靜謐，氣氛有些不對。
    他飛身上了屋頂，躍出院牆，無半點聲響。
    卻迎來一彪人馬，手舉火把將其團團圍困，迎麵對上，竟是一張女子的臉。
    “公子好身手，何不留下來，你我喝上一杯，也好交個朋友？”她抱拳一握，上前揖手。
    他思忖片刻，劍掃兩側緇衣重甲，揚眉一笑：“小姐，這便是你的待客之道？”
    “若不為此，公子會乖乖在此，與我攀談？”她亦回之一笑，睫毛濃密上翹。
    “嗬嗬，小姐料得到我會來？”落到此番境地，還是從未有過，這女子想必不簡單。
    她雙手抱於胸前，一副識盡炎涼的姿態：“我也料得到你會殺了我父親，”又換了表情看他，“怎麼樣，他們魚水交·歡的場麵不錯吧？”
    他愣住，她是在說笑？死的果真是她父親，不然，她怎的這般漫不經心？
    “你不必詫異，我的確是他親生。”她愈發靠近他，“但是他死了，他的一切就都是我的，我何樂而不為？”
    此刻，她貼著他的耳畔，低語一句：“更何況，你的定金還是我付的……”
    看她粲然的笑容，恍惚間身處地獄。
    傾國皮囊，蛇蠍毒心，本以為，這世間狠毒也不過他，竟不想，人之上還有人。
    “公子，要不要去喝一杯？”她冰涼的纖指觸碰他的眉心，撫平其間皺褶。
    他愕然說不出話，環視四周圍扼他的火星，天旋地轉，黑暗襲來。
    “公子，你怎麼了呢？”聲音溫柔如水。
    她若是簡單些，恰如江南那些女子一樣，該是個閨中美人，縱使不入宮廷，也定然富貴一生。
    偏偏她就選了這樣一條路，一條不歸路，一條男子也不敢走的路。
    不自覺的，竟有些憐憫，眉眼間哀愁的光暈漾出來，她避開。
    “不必用這樣的眼神看我，你若是想走，就走吧。”她背過身子，揮揮袖，兵士肅然散出一條路。
    老辣如斯，驕傲如斯，怕是有許多的不為人知吧。
    “我留下，且去喝一杯！”他攫住她的腕，扣緊了，抱她飛起。
    兩側生風，袍袖如獵獵旌旗，聲色浩大。
    山澗流水清響，幽篁之中，她與他對飲，殘月冷光奪人心魄，二人默默。
    “你可知，這酒過之後，你是走不得的？”倏地，她開口問他，又斟滿一杯，仰頭咽下。
    他點頭頷首，亦斟滿一杯：“你強過我，我願效命於你。”
    她容色一動，還是笑笑：“這小杯很是沒勁，不若你我開壇即飲？”
    “在下奉陪到底！”他當即提起一壇老釀，開封灌下。
    她亦不相讓，猛酒入腸，兩行清淚，都化作那夜的月光，淡入幽篁。
    他們之間，自始至終，都沒有過承諾，然而他也真的陪她到了年荒歲末，從未離過。