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五篇、瀚海 瀚海.9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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血腥味充斥著鼻間,周圍的秦人仿佛一台台殺戳機器,牛羊、女人、細軟,他們見到什麼搶什麼。李逍覺得謝戡說得沒錯,氐人隻會給草原留下一片狼藉和荒蕪。她想阻止可她的力量太小,她看著一個又一個鮮活的生命在眼裏倒下,小海城裏除了紅色再不見其他顏色,隻留一片血紅色的火海。
殺戳一直在繼續,天將亮時秦軍將小海城燒殺搶掠一空滿載而歸,馳援的晉軍頂著薄霧急急趕來。清點戰場後發現,城內足足死傷近百人。
下山後李逍不是沒見過殺戮,不是沒上過戰場,可沒有一次死亡對她有這般大的衝擊。因為這不是一場平等的戰爭,秦軍根本不管你是手無寸鐵的民眾還是繳械投降的軍士,他們全部一視同仁,當你不過是刀劍下苟延殘喘的牲畜,不會叫喚的木頭,她對麻木不仁的秦軍感到震驚的同時亦開始思考國家對人民的意義,她突然就理解了謝戡說的家國天下,他做的一切一切都是為使晉國國民免遭這樣的屠戳,但結果顯然事與願違。
李逍握著謝戡的手,從秦軍離去後他就一言不發,李逍能感受到他的憤怒與不甘,但她知道他盡力了,他渾身是傷,她提議給他包紮,他緩緩點頭,新來的百夫長走了過來。
李逍以為百夫長會怨恨他們,至少要將他們下獄,畢竟是他們引來的秦軍。
誰知百夫長卻搖了搖頭,“秦王已死,氐人諸王子爭位,秦軍許久不曾發餉,刺史大人料到有此一遭,但沒想到秦軍動作如此迅速,規模又如此之大,實不與謝將軍相幹,還要謝諸位出手,不然城內的婦孺將多被擄去。”
謝戡歎了口氣,道了聲慚愧後再沒說什麼。稍事休整眾人向百夫長辭行,途中李逍為幾人包紮了傷口,謝智被人割了兩刀幸無大礙,蘭馨被謝智藏在水井裏沒有受傷,為此吳痕還私下裏重重謝了他。
因著大家身上或多或少都有傷,一路便沒趕得太急。秦侯差人送來藥品,又派人一路護送出了鈴州地界,其後他們棄陸路登船順著江水一路向東。
冬日江南不似夏日風光,煙波浩渺,淺灰的天空仿佛在孕育著初雪,收割過的曠野裏,黃色的稻茬排列成行。水邊浣洗的少女笑聲依舊,看見船首俊逸的郎君將岸邊的漿果扔上船,笑鬧著請他們吃果子。
李逍抄手熟練地接住,聞了聞果子香氣卻並沒有嚐,她知道漿果還沒熟,歪頭掃一眼身邊站著的謝戡,他安靜地站著船首,江風將他的袍袖盈滿,不時拂動仿若乘風而去,難怪惹得女娘們側目。
謝戡垂首,見她低眉斂目,長翹的睫毛遮住那雙如水波般流轉的眼睛,手裏握著枚青澀的果子湊在挺翹的鼻下輕嗅。
“哪來的果子?香嗎?”說話間伸出了手。
李逍抬頭,卻發現他的眼裏隻有自己,她將漿果放在他手裏,“別人送的,還沒熟,並不很香。”很自然地將頭靠在他肩上。
謝戡摟住她肩膀,聽到她發出輕微的歎息聲,用下巴蹭了蹭她的發頂,“還在為吳兄弟和蘭娘子的齟齬發愁?”
李逍又歎了口氣,她愁的何止於此,前次因食易容丸未以真麵目示人,如今重回金陵如何不擔心謝父謝母的想法。離金陵越近她心事越重,雖一向沒心沒肺,可今次卻發覺心虛得厲害。
蘭馨說她近鄉情怯,她深以為然。她原先的灑脫不過是渾不在意,原來人真的會因為喜歡而小心翼翼。
她想得到謝父謝母的原諒,當初騙他們並不是出於本心,她錯在沒有及時告之實情,但過去這麼久感覺怎麼解釋都不夠誠心。怎麼辦?煙波江上使人愁!
她雖然什麼都沒說,謝戡卻能感受到她的喜怒哀樂,有一次她說漏嘴表示對自己一見鍾情,孰不知自己對她也是一見難忘。
草原上的初見她那雙如泉水般幹淨的眼睛讓他心中一動過目不忘,更別提她的身手讓他驚豔。其後機緣巧合她的一顰一笑他全看在眼裏,稍後才有了幽州的近距離接觸。
她一直以為是她勇敢地向他走近,她不知道的是,若非他對她生出好奇心並故意放水,她不可能憑幾句不輕不重的話糾纏得上他,兩人也不會終扯上關係。
“父親母親一向明理,況還有我在,與母親說清楚緣由,她自當理解,有母親為你說情,父親那裏便不會有什麼問題。”
謝戡說得輕鬆,李逍半信半疑,真有這麼簡單?
船行的再慢終要靠岸,建初寺的鍾聲依舊悠揚,墨羽巷口的井水仍然甘冽清甜。俗話說醜媳婦終要見公婆,到達聽波園的李逍沐浴更衣後便跟著謝戡去了葳蕤堂向謝父和謝母請安並告罪。
與謝戡事前說的一樣,謝父謝母聽了李逍解釋並無過多苛責,微笑著表示事出有因,他們能夠理解也讓李逍等人不要拘束在聽波園多住些日子。
李逍明白他們心裏並沒有真正原諒自己,換她被騙許久也不會完全心無芥蒂,如今局麵是她一手造成,造成的壞印象也隻能由她親手改善。
吳痕苦惱蘭馨與他日漸疏離,兩兩相對,蘭馨與他說話除了謝謝、好外再無其他。他知是自己以前的表現令蘭馨失望,他想改變卻苦無方法。
謝智出主意道:“吳大哥我教你一招,想要抓住一個人的心先得抓住這人的胃。”
李逍聽完深以為然,心道這是個辦法!她當即決定每日為謝父謝母準備飲食以表誠心,於是向謝戡虛心請教試圖提高烹飪技巧。
謝戡也隻會做些小菜,過於複雜的應付不來。但這不是問題,他花重金將城內的名廚請來聽波園傳授廚藝,按照父母口味挑選適宜的菜單後幫忙謄抄。
謝戡李逍覺得此事做得隱秘,謝父謝母卻將二人舉動全看在眼裏。
謝母用湯勺攪動著瓷碗,“原擔心她隻會舞刀弄棒,沒想到還如此多麵,原先的擔憂倒是多慮了。”
謝父沒有說話,他心裏清楚老伴這是為自己同意這門親事找補。謝父認為隻要李逍在大事大非上沒問題,妻畢竟是二郎要娶,他沒有意見。
謝衡曾擔任學宮祭酒,但他還有另一個身份不為人知,便是晉帝身邊的黃門給事中,負責將國內外的消息歸納彙總報予晉帝,他安插的眼線遍布國內外,謝府發生的一切自然逃不過他的眼睛。
他印象中二弟一貫目下無塵,兼之從小生長在青城派中,以為他無欲則鋼,哪想到他還有為別人洗手做羹湯的一天。
雖然好笑,但菜品嚐起來味道不錯,嚐了一口又一口。
謝戡聽了兄長的戲謔之言無話可說,“大哥最近是不是很閑。”
謝衡難得有機會看二弟笑話,他還沒看夠,嚐了一口鍋裏的湯,笑道:“弟妹廚藝不錯,湯鮮得很。不過君子遠庖廚,二弟整日留連此地恐怕不妥。”
謝戡白了他大哥一眼,懟道:“既然不妥,大哥還不快走。”
謝衡擺擺手,“不急不急,二郎將逍娘子打造成人美心善溫柔賢惠的人設,如今闔府都誇讚逍娘子性格爽快手腳勤快,母親大人也很認可她的廚藝。但別人不知道,大哥是知道的,那些每日不重樣的菜品或多或少恐怕都出自二郎之手。”又嚐一口湯,“細細算來你們倆是在合夥欺騙兩位大人,雖然是善意的謊言。”
謝戡用鍋蓋將湯鍋蓋上,“俗話說論心不論跡,且我不過是提提味調調鮮而已……”
隻聽咚一聲響,兄弟倆同時回頭,隻見提著水桶進門的李逍一頭撞在門框上,聽聲音顯然撞的不清。
謝戡走過去,看她額頭紅了一片,轉身從灶上取過一個熟雞蛋,熟練地剝了殼用絹帕包著放在李逍額頭輕揉。
這一連串的動作直將謝衡看呆了,這是那個一見女娘就躲,看見郡主就跑,表麵溫和實則目中無人向來目不旁視的二弟麼!
李逍的聲音一聽就有些著急,“我們沒有騙人,我,我是認真準備餐食的……我知道曾經欺騙了各位很抱欠,可是這次我真沒騙人……”
“大哥不是那意思,我們都知道。”
“逍娘子,我就隨口一說,你勿放在心上。”
“我……謝大哥說得沒錯,我做餐食除了歉疚亦有討好之意,怕二老對我心有芥蒂,怕他們不同意……其實我是什麼樣的人就是什麼樣的,我可能不夠溫柔賢惠,但我絕對真實,我應該將真實一麵坦露在二老麵前。”說著話便將圍裙一摘往外走。
謝戡愣住,“你去哪?”
“……”
回頭再看始作俑者仍安心看戲,“君子遠庖廚,大哥不走也要露一手?!”
“正要走。”謝衡移到灶前,從鍋裏盛了碗湯,“帶給慧娘嚐嚐,這麼多放著也浪費。”
謝戡嘁一聲,“早知如此何必當初,大哥這些年豈非白白錯過。”
謝衡臉皮可比謝二郎厚多了,伸手指了指門外,“逍娘子那性格多說多錯,二弟還不快追?!”
謝戡扭頭,果然李逍已走到園門口,他無暇再與謝衡鬥嘴。
李逍心下豁出去了,自覺伸頭一刀縮頭也一刀,若謝父謝母始終不滿意她,她便直接動手搶。
葳蕤堂內謝父謝母並不在,侍從回道:“蘇州的表公子要來學宮讀書,主君主母出門為表公子置辦物品去了,要晚些回來,正要去聽波園報逍娘子知道,今日不用準備餐食。”
李逍感覺一身的勁全鬆了下來,所謂一而戰,再而竭。回聽波園的途中,侍從來請謝戡,說是丹陽縣主來訪,請二公子前去見禮。
李逍聽到丹陽縣主登門有些不自在,奇怪謝戡做了什麼,讓司馬佳君念念不忘。
謝戡見她麵色不善,心道天可憐見,他避司馬佳君尚不及,什麼也沒做!
“或因上次剿匪一事,大哥說晉帝召丹陽縣主討論地方重建事宜。”