正文 5.尋仇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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花明銍接過下人呈上的絲絹拭幹手上的水後接過點燃的貢香,對著正堂花家列祖牌位恭敬的做了三個揖後將香置於年頭久遠的銅鼎中。
他的發絲中僅混有幾根銀白,國臉威儀,劍眉星目,依舊可見年輕時意氣風發的俊朗,眉眼有神,氣度非凡,毫無疲態,看不出是一位已逾花甲的男子。
待丫鬟上完茶後,花明銍揮退下人。
“有意尋仇?”
“八成的可能,”白眉老者閑散的捏著長至胸口的白眉回答,正是華山派長者白眉大師,“此次出事的唐門,依老夫推測,應該是死於唐門絕技。”
“不錯,”穿著勁裝的男人一隻眼睛有些混濁,但是聲音粗曠有力,正是唐門副門管事唐彪,“是我門弟子,也是死於我門特製的流毒。”
“已經是第八起了,”灰色道袍的男人眼睛狹長,是峨眉派虛南道長,“從霹靂堂起,截至今日,各大門派都出現了這樣的事,江湖大教迄今為止沒有發生類似事件的隻有少林和峨眉,不難看出此人是想挑釁我武林各派。”
“難道不會是同門相殘?”花明銍問。
“同門相殘本就罕見,怎麼可能連續幾大幫派都出現類似情形。”白眉大師說完,其餘幾人都點頭表示讚同。
“敵暗我明,”花明銍深思過後道,“邪教自與武林盟達成協議已多年未曾現於江湖,亦無法斷定是否與其有關。”
“哼!照我看,本次武林大會上不敢來的門派都是心裏有鬼!”許是折了本門子弟心中不快,唐彪說得咬牙切齒。
虛南道長撫掌道,“幾大門派各有思量,擔心這是各派間的謀劃也是情有可原。”說著還看了一眼手一直放在背後的唐彪一眼,唐彪臉色一變,頓時戒備的麵向虛南道長寬大的道袍。
話說到這,氣氛一時之間無法緩和,花明銍一抬手,一枚葉型鏢頓時陷入黃花梨桌麵七分,一張小小的宣紙被釘在桌麵上尤為顯眼。
葉型鏢是花家傳信的載物,特點是輕薄小巧,能夠輕鬆沒入堅硬的黃花梨七分由此可見使用者的內力雄厚,唐彪立刻放鬆手臂,虛南道長也微微低頭,氣氛緩和下來。
不過他們這麼做同時也是因為知道花明銍此舉定是有什麼重要消息。
花明銍微微皺眉。
“兩天前,揚州兵武門長子被其隨身佩劍割了喉。”
氣氛一時之間再度凝固。
“不過,”花明銍的表情略有緩和,帶著敬意說,“仁王似乎也在調查此事。”
唐彪的眼睛亮了亮,虛南道長也不住點頭。
白眉大師歎道,“朝廷有賢若此,我等歸去後也好安撫同門,為此事盡心盡力。”
唐彪同虛南道長也一同附和,聽得出語氣中的戒備已然消融大半。
略作寒暄後,眾人也一一告退,沒有留下任何行蹤。
花明銍捏著睛明穴,略略歎了口氣。
不一會,他聽見佛珠滾動摩擦的聲音,有些慌張的起身。
“夫人怎麼來了?”
瑾竹穿著淡紫色的素衫,手上轉動著已經光滑有色澤的一串佛珠,用一根木簪挽著發,發絲中也僅有幾根銀白,頗有小家碧玉的姿態,看不出是一個已經年近五十的女子。
她淡漠的看向花明銍,反倒有絲說不出來的疏離感,“您又歎氣了。”
“每次都能被你聽見,”花明銍裝作看不出她的冷漠,露出一個溫柔的笑來,“溪童幾日前到揚州了。”
“難為您惦念,”許是論及親子,瑾竹語氣軟了軟,“原料溪童受不得路途辛勞,不想倒真真有幾分男子漢的樣子。”
雖不難聽出為人母的欣喜,卻總有糾結之感,花明銍自然也聽得出來,脈脈的看向瑾竹道,“兩月前瑝月樓拜訪花家提起溪童時贈了不少傷藥,我擔心他會扯進江湖上烏七八糟之事。”
瑾竹沉默半晌,“溪童長大了,往江湖去總免不了扯上許多事情。”
花明銍苦笑兩聲,“將溪童留在身側承歡膝下,一世碌碌如何?花家會護他安穩。”
錦竹搖了搖頭,“如何留呢,欠下的東西總要還回去,我如何留下他?就算真的留住了,不該見的人也已經見到了,你又叫他如何忘記?”
花明銍垂眸見錦竹瞪著一雙黑白分明的眼,指節泛白的捏著佛珠,嗓子有些幹,“你籌謀多年,難道不就是為了給溪童留後路麼?”
“那是還花家的,哪裏是甚麼後路!你明知我的私心,為何——”
“噓——”
花明銍小聲的止住錦竹的話頭,不願再聽下去,他瞧著錦竹的容顏,恍惚間又回到了那年江南煙雨,策馬長街,驚起了錦竹的帷幔,想要伸出手去最終收了回來。
話說這一頭,花溪童正坐在揚州望江樓喝著不知名的茶。
他有些不安的抓抓頭,把茶盞抬起來又放下去,最後死盯著對麵空空的座位歎了口氣。
花溪童壓低聲音道,“甲乙丙丁,出來陪我喝茶。”
跟在花溪童身邊的暗衛以十天幹命名共有十人,此時跟在他身邊的他不清楚是誰,所以隻能亂喊。花溪童經常提這種讓他們在人前露麵的無理要求,但是除了真的沒有外人的時候,他的要求從來沒有實現過。
隔了一會,耳邊有人用內力傳聲,死板單調的緊。
“小少爺,屬下不便在人前露麵。”
雖然說是預料中的事,但是花溪童實在受不了一個人喝茶這種令人尷尬的事情,黑著一張臉顯示他非常的不開心,扭來扭曲恨不得立刻摔碗就走,心下正煩躁,把手指上的倒刺一整個啃下來,撕破了皮滲出血來。
望江樓的小二吆喝著上了樓,花溪童立刻眼睛一亮,把手往衣擺上一摸,跟在小二身後上了樓。
臨江的雅間,擱著一壺茶兩隻茶杯的桌子前的那個躺在薄麵綢緞鋪著的躺椅上像是沒有骨頭一樣的人,不是錢珍拓是誰?
“錢真多!”
錢珍拓眼皮子抖了抖。
花溪童大大咧咧走過去,信手拈來一杯茶,“你到了怎麼不通知小爺一聲!”
“放著,讓你喝了嘛?”
錢真多一開口蹦出這麼一句話來,花溪童一聽就知道他這是餘怒未消,但是腦子還沒有反應過來,順口就道,“這不兩個杯子嘛,不給我備著難道是打算貢著?”
錢珍拓眼皮子都懶得抬,“貢個屁,喝一杯倒一杯。”
嚇,上好的行止茶倒一半?
花溪童訕笑道,“氣還沒消呢?”
錢珍拓哼了一聲。
“別啊,我不是說了是個吃螃蟹的地方嘛。”
“花崽子,蘇州也能吃螃蟹!”錢珍拓想到這就氣得不打一處來,這個花崽子飛鴿傳書一封說是一個月後到一個能吃螃蟹的地方一起吃螃蟹,地方不說清楚就算了,居然還遲到一個月。
“反正你肯定是跟著錢老爺子順道來的,就別計較了,我在路上走走停停走了兩個月,放出去的鴿子一隻都沒回,想來都被烤了吧,你就消消氣吧。”
每年這個時候錢老爺子都會來揚州垂釣,錢珍拓是跟著他爹順道來的,花溪童算是一路顛簸來的,而且連燉了花崽子五隻鴿子,錢珍拓一想倒也沒多大火了。
“說起螃蟹,你肯定準備了吧。”花溪童心滿意足的喝了口行止茶。
“想吃?”錢珍拓直起身來,伸出兩根指頭搓了搓。
花溪童嘟起嘴來,從懷裏抽出一把銀票狠狠拍到桌上,“吃你一盤螃蟹!夠不夠!”
錢珍拓嗤了一聲,伸出兩根指頭來抽出一張撥還給花溪童,其他的都細細收了。
“我娘親自下的廚,便宜你了。”
此話一出,花溪童驚得下巴都要掉下來。
“你你你你你娘?!”
錢珍拓看白癡一眼白了花溪童一眼。
錢珍拓的娘是何許人也?
江南錢莊錢老爺子的夫人,不過比起錢夫人這個稱呼,廚神的名頭更為人所知。
當年錢老爺子還隻是一個半分家財都沒有的年輕人,而錢夫人就已經紅遍大江南北了,嫁給錢老爺子之後就此退隱,想吃廚神做的東西用錢都買不到,隻不過恰巧花錢兩家交好,花溪童幼時有幸吃到過錢夫人親手做的美味,並從此念念不忘。
錢珍拓嫌棄的瞥著花溪童都快流口水的臉,“蟹黃蟹餅紅燒蟹清蒸蟹蟹丸蟹湯絕對讓你吃個夠,所以趕緊擦擦你的臉別在這丟人現眼。”
花溪童傻笑著捧著茶看錢珍拓,越看越覺得好看順眼,他覺得錢真多從來沒有像今天這樣順眼過,看得錢珍拓一臉黑線。
望江樓是臨江而建,江邊傳來一陣喧鬧。
花溪童好奇的站起來夠頭去看,江上一艘精雕細琢的畫舫引起不少人的驚歎。
錢珍拓瞥了一眼,哦了一聲道,“竟然是師無雙。”
竟然是天下無雙的第一琴師無雙。
花溪童曾經見過師無雙一麵,被這位冰美人冷的一肚子壞水凍在肚子裏。
一行人從師無雙的畫舫裏走出來,為首的是一個身形欣長,穿著素色長衫儒雅沉靜的男子。
錢珍拓稍稍抬了抬眼皮。
從來沒有進過男人的師無雙的畫舫裏居然走出一個男人!要知道哪怕是花溪童,也隻是在師無雙駐留的琴坊上和她有過幾句對話。誰能讓師無雙在這八月天用畫舫送他來揚州?
一聲龍吟。
花溪童拔出錢珍拓花十兩銀子買來當配飾的寶劍,一個翻身直接從望江樓躍下直撲向畫舫上的那個男人。
錢珍拓眼珠子差點掉出來。
所有教紈絝子弟武功的老師都喜歡教輕功,起碼逃命的時候管用。
當然,撲向敵人也很管用。
所以男人抬頭的時候,就看到一個一手提劍,一身花哨,一臉調侃的年輕人以很快的速度撲向他。
不過他並沒有動,動的是跟在他身後的另一個下吊眼的男人,劍光落下,這男人隻是屈指一彈,花溪童就被彈進了水裏。
花溪童原本可以不被彈進水裏,如果他放開那把劍那麼頂多落到畫舫邊的木欄上,但是這把劍是錢珍拓的,要是弄丟了不知道要被錢真多敲多少銀子,所以花溪童愣是沒有鬆手。不過並不知情的男人對於花溪童不願意鬆開武器這一點還是很欣賞的,所以他彈開花溪童以後便笑眯眯的收起手打算好好打量一下這個膽子不小的年輕人。
儒雅男人對他幸災樂禍的做法不甚讚同,略微皺起眉,下吊眼的男人立刻收斂住笑退回去。
所以花溪童在水裏使勁撲騰,喝飽江水從江麵探出頭的時候,並沒有看見那個笑眯眯的下吊眼,但是他甚至不去抹一把臉上的水就忍不住直接破口大罵。
“你他娘的不是有劍嗎!居然把小爺我彈水裏!你活得不耐煩了吧!”
一隻寬大的手伸到花溪童麵前,幹幹淨淨的沒有半點倒刺,連指甲都修剪得整潔漂亮,青筋清晰可辨,十分養眼。
“可還好?”
這聲音有些淡淡的啞,像是高山融化的積雪,雖略莫名的疏遠,卻沉雅溫和,花溪童驀地沒了聲。
花溪童伸出左手,很快就被拉上畫舫,感受著這手的溫度不知道為何心砰砰直跳,愣是低著頭不敢抬起,不過看到幸災樂禍的下吊眼還是惡狠狠地多瞪了他幾眼。
男人扯下披風裹到他身上,順手撫上他的左手臂,很快他就覺得麻掉的手臂恢複知覺,可以握手成拳了。
美人在眼前啊,花溪童狠狠吸了口氣,錢真多的劍還握在手上不用怕,別慫就是看兩眼而已不會掉肉的。
“多謝了。”
經過各種努力的放平心態,花溪童期待萬分的抬起頭,看了一眼男人的臉。
咦!
花溪童猛地站起來,像是受到驚嚇一樣快速後退好幾步,皺著眉的臉猛地縮成一團,內心簡直失望到了極點。
“你上街不怕嚇到人嗎!”
花溪童把身上的披風扯下來隨便往一旁一扔,腳步居然有些虛浮,腦子裏最先蹦出來的居然就是這麼個問題,並且想都沒想就開口把問題拋了出去,不過他壓根沒有想聽到回答,隻是一想到為了見這個男人他居然耗費了兩個月的時間,就不由得眼前一陣發黑,一口氣沒喘上來,踉蹌的轉身就走。
這話自然一字不落的落到畫舫一行人的耳中,下吊眼收起笑,眼睛裏噴出一股子怒火,手已經放到腰間的配劍上。
男人不在意的止住他,“洺河。”
駱洺河眼睛裏閃過一絲狠辣,末了終是哼了一聲收起手。
男人撿起一角被江水打濕的披風,語氣平和,“他的反應是人之常情,我嚇到他了。”
“無禮小兒!”駱洺河怒火中燒,說話也是咬牙切齒,“若再有下次我便斬了他,哪怕是您也攔不得我。”
男人沒說話,隻是隨意的掃過駱洺河一眼,眼神中是習以為常的理解和平淡,駱洺河胸口一悶,略微收了氣焰不再說話。
男人略略的點頭,似是滿意駱洺河的反應,他略作沉吟後道,“你將才出手太重,靜心思過罷。”
駱洺河挑了挑他的下吊眼,稍有不服卻不再如方才那般氣盛,默默應道,“是。”
花溪童如同落湯雞一般飄回了望江樓,他涼涼的看向錢珍拓,把寶劍遞給對方。
錢珍拓接過寶劍之後揮劍入鞘,有些後怕的瞧了花溪童幾眼,花溪童定定的讓他瞧著。
突然,花溪童涼涼的問,“瞧夠了?”
錢珍拓一個哆嗦,“夠了。”
“哦,”花溪童道,“那我走了。”
說罷真的走了。
居然連他心心念念的螃蟹也不要了?
錢珍拓吃了一驚,不過懶得挽留,就躺在那躺椅上閉上眼來不知道在思考什麼,過了一會心不甘情不願的道。
“把那些螃蟹打包,送到蘇公子的別院去。”