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四章
    趕了半天的路，在濤兒不知是第幾次“屁股都坐麻了”的感慨中，馬車終於停了下來。辭月有些好奇的掀開窗簾，清亮的眼睛似乎還不能一下子接受這種富麗堂皇的金色及朱紅色，怔怔的呆了幾秒，才從離自己有些遙遠的思緒中回憶起兒時皇宮的樣子，雖然記憶中的皇宮已經被厚厚的歲月覆蓋，但依稀記得，似乎也是這樣富麗堂皇，這樣讓人不敢直視。
    “七殿下，到了！下車吧！”公公拉開馬車前的簾幕。
    辭月點點頭，摸了一下同樣安安靜靜窩在車中的耗子，然後示意它快快爬起來。耗子對於陌生的地方顯得有些局促不安，嗷嗷的叫了幾聲，卻引得車外的馬匹嘶嘶的回應，在寒風肆無忌憚的吹進車子的時候顫抖了幾下，身上雪白的絨毛隨著主人的情緒微微顫動，但看到主人不滿的嘟起了嘴唇，耗子意識到自己有些過錯，灰溜溜的來不及細細查探身邊的環境，便縱身一躍跳到了地上，隨後又嗷嗷叫了幾聲，聲音不大，但在異常清靜的宮中還是掀起了不小的波瀾。
    帶上濤兒為自己準備的鬥篷，燕辭月扶著冰冷的車把，慢慢的從馬車中走下，鬥篷的帽子有些偏大，似乎被風一吹，就會落到肩頭，習慣性的伸起雙手，細致的撫住鬥篷的邊緣，精致的小臉依舊好奇的張望。
    身上是一件如雪般潔白的長衣，配上一個暗紅色的刺繡鬥篷，雖然是在樸素不過的尋常打扮，但在這位七殿下的身上就顯出與眾不同的明麗來，甚至有一種超然物外的神仙模樣，這樣標誌的人兒，竟會得不到皇帝的寵愛，哎，宮門深似海啊！公公一再的在這位久居郊外的七皇子身上發現超脫常人的東西，心中也是一遍又一遍的感慨萬端。
    “請隨奴才去彩雲殿拜見燕王陛下！”公公朝辭月行了個禮，便招呼身後的人安排好馬匹行李，領著七皇子一行慢慢前進。
    彩雲殿麼？燕辭月細細咀嚼著公公的話，說自己是步步在意，時時留意也好，或者是未見過世麵也罷，辭月隻是覺得自己有些過於緊張，七歲的時候便被父皇送到寺廟，整整九年，和皇宮中的人再無聯係。彩雲殿可能是自己離開的九年中新建的宮殿吧，雖然被關在廟中，總顯得有些不諳世事，但辭月知道，燕國是一個相當富有的北方國家，皇宮中多建幾個殿宇原本就是平平常常的事情。
    流連忘返的雙眼被宮中的每一處吸引著，一切都那麼新奇，一切都那麼讓辭月覺得自己格格不入。濤兒畢竟是個孩子，車子上滿心的歡喜如今已被稚嫩小臉上的驚懼代替，小手拉著自家公子的鬥篷，嘴唇微微顫動，時而抬頭看看公子，時而又被華麗的宮殿吸住眼球，半天回不過神來，混亂的腳步歪七歪八的踩著，踏在宮中特有的石板路上，“踢踢踏踏”發出奇妙的聲響。
    也不知道走了多少路，等到燕辭月覺得自己的眼睛有些眩暈的時候，一行人終於停了下來。身邊的公公不緊不慢的端著步子走進那扇巨大卻又異常華麗的大門。
    然後，便是等待，雪啊落了又落，不知道在雪中站了多少時間，看著不遠處的樹枝搖晃著甩下了多少積雪，那巨大的門終於再次打開了。然後便是一聲有些尖細的聲音：“宣七皇子覲見！”
    辭月恍惚了一陣，他好像記得自己又回到了寺廟，但看到門口的公公，才覺得現在有些不同了，父皇方才是在休憩吧，定是昨夜批改折子到了很晚。辭月深深吸了一口氣，恢複起端莊的模樣，一步一步的走向大門。
    還沒來得及被另一番眼花繚亂的黃金裝飾迷了眼睛，辭月便覺得自己被一股無法衝刺的暖流包圍了，屋裏好暖和，這種暖意是在多穿幾件衣服也不能感受到的。眼睛愣愣的看著離自己一丈遠處的男人，辭月撲通一聲跪了下來，他知道父皇不喜歡呆傻的人，而自己方才的舉動若被父皇看在眼裏，他定會皺眉的。“兒臣給父皇請安，願父皇龍體吉祥！”心中默默訓練了不下幾萬遍地祝詞好歹比較流暢的說了出來，精致的小臉上閃過一絲滿足。
    “朕忘了，你叫什麼名子？”燕祈眼角的皺紋慢慢加深，黝黑的瞳孔裏散發出的是與一屋子暖意格格不入的冰冷。
    噙在嘴邊的一絲笑意立刻散淡開去，還沒來得及將心裏一半的欣喜轉化，聽到父皇冷冷的問話，心中立刻冷了半截，清亮的一絲無雜的雙眼開始蓄出淚水，有幾滴慘然的滑落臉畔，他期待了九年的父子團聚，便是以一句“朕忘了，你叫什麼名子？”收場的麼？
    似乎天寒地凍又侵襲了這華麗麗的金屋子，燕辭月有些哽咽，但依然不卑不亢的說道：“兒臣是七皇子，燕辭月！”這種時候，要是低了頭，認了辱，也許才是更加難過的。
    燕祈的眼角不斷地瞥著跪在地上的人，黝黑的眼睛慢慢渾濁起來。辭月，辭月啊，他當然記得這個孩子，他的母妃蕭妃，雖然隻是一個皇貴妃，但那種母儀天下的感覺，傾國傾城的容貌，配上端莊典雅的儀態，仿佛是仙界不慎落入人間的仙子一樣讓人著迷，他對蕭妃自然也是極其寵愛的，隻是她居然為他生了這麼一個不男不女的怪物，雖然這大千世界無奇不有，這種性別模糊的人種也大有人在，但作為燕國的皇子，作為本應是最受寵愛的幺兒，他燕辭月就不能。“是麼，燕辭月！”順著跪在地上的人話語，燕祈有些自顧自的說著，但冷酷的氣息慢慢的又將他堅毅的臉覆蓋住。
    “我兒可知道燕國的宿敵？”燕祈慢慢閉上眼睛，屋裏的黃金原本很是耀眼，但燕辭月似乎比這一切都耀眼幾倍，他並不喜歡那種讓自己可以沉迷的絢爛，一個蕭妃，已經夠了。
    燕國的宿敵？辭月精致的小臉上蒙上一層迷茫的色彩。他從七歲起便一直居住在那遠離世俗的寺廟中，從宮中帶去的老師也隻是教授些禮儀，文法，這官場上，戰場上的事態他如何知曉？
    燕祈對於辭月的一言不發並沒有表現出什麼不耐煩的神情，原本他也不想從辭月的口中了解什麼，“那皇兒可知這燕國的宿敵想與我燕國和親的消息？”
    和親麼？燕辭月微微眨了眨眼睛，清澈見底的眼眸中泛起一絲絲漣漪，“父皇可曾應允？”這屋子原本是極其暖和的，但雙膝跪在地板上便沾不得一點的暖意，寒冷的氣息慢慢從膝部傳到身上，辭月微微顫抖了一下，但他依然保持著自己屈膝跪拜的樣子，雖然從七歲便離開了皇城，但這並不代表他會忘記父皇的所喜所憎。
    “我兒可知，這和親一事有何利害關係？”淡淡的發問，燕祈繼續閉著雙目。冷冷的臉上看不出任何情緒的波瀾。“自古洎今，和親的國家自然是不勝枚舉。但這和親又分為兩種，有些國家為了結成盟友而和親，他們大多實力相當，財力也相差無幾；而另一種和親，便是你讀的那些聖賢書上所說的人質押送了，弱小的國家懼憚強國的侵略和欺詐，便將自己的臣民當做人質一樣送到強國，以祈求一夕的安寢。”
    燕辭月細細的思考著父皇的話語，他有些不解，父皇的這番話是暗指想與那敵國和親，還是？
    “子民還是希望安平穩定的，五穀豐登，社稷才安，這是亙古不變的道理！”燕祈並沒有打算罷口，他倏地睜開如子夜一般黑魅的眼睛，盯著地上的人：“但，燕國和那莫國從不是盟友，更談不上弱國強國之分！我兒，你說這和親該如何收場？”
    辭月似乎有些明白父皇所思考的東西了，順應民生，那是必定要和親的，如若不然，就是逆天而行，要是鬧得個民怨紛擾，這泱泱大國自然是從內部分崩離析了；但父皇又不想和親，如果和親，便是喪權辱國的醜事。“兒臣認為，還是應該答應和親的要求。”聲音顯得有些顫抖，燕辭月的手緊緊握成拳頭，他不知道自己的話有幾兩重，但對於天下民生這等大事來說，皇帝的尊嚴似乎可以放上一放。
    “哈哈，果然是我燕祈的兒子！”爽朗的笑聲忽然暴起，一下子充斥了整個屋子。燕祈的臉上雖然還是難以釋懷的冰冷，但眉梢眼角已經有了絲絲暖意，然而也許那也隻是錯覺。“為父也是這樣考慮的，隻是苦於缺少和親的人選！”
    嗯？燕辭月的眉微微蹙起，人選麼？他突然想到自己似乎隻有六個哥哥，搬到寺廟之後，也不曾聽說有任何姊妹誕生，但王公貴族的小姐公子也是可以的吧？“興許父皇可以選擇一些身份高貴的公子小姐！”
    燕祈點了點頭，“我兒不知，與莫國和親的對象不是隨意便能挑選的，莫國的二皇子自然也不會接受一個沒有皇室血統的小姐！”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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