東塔之亂篇 卷六 醉臥花間 第036章 龠婉之死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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飯後,雲絲瑤來到龠瓏為她準備的臥房,坐在燭火前,又想到了禊哥哥——他當初為什麼要背棄龠大小姐?能夠為她找到第一萬種花草,顯然是深愛著她的,不然不會如此不辭勞苦,殫精竭慮。當年到底發生了什麼?
她怎麼也想不通。如果可以的話,她真想飛到郡大人身邊,問清楚當年的事。可是,即使如此,他恐怕也是不會說的吧?否則他早就告訴靄了。
對了,晚飯的時候,靄為什麼要問那些問題?由此他又得出了什麼推論?
想到這裏,她決定去問問靄。
靄的房間還亮著燈。她走了過去,正要敲門的時候,聽到裏麵有說話聲。
“奉勸城主一句,多情易自傷。”是靄的聲音。
城主?難道龠城主在房中?
“我的事不用你管。你到底是誰?跟隨聖女大人來到這裏究竟有何居心?你對殿下又有什麼企圖?”果然是龠城主的聲音。她的語氣與晚膳時截然不同,沒有一絲一毫的溫柔,隻有陰沉的威嚇。
“我說過了,我不過是一個小小的侍從而已,又怎麼會有什麼企圖呢?”靄的聲音聽上去很無賴。
“小小的侍從,我看沒這麼簡單吧?敢在殿下、聖女大人以及我這個城主麵前如此放肆說話的人,怎麼可能隻是一個小小的侍從?”
“那龠城主又有何高見呢?你覺得我是什麼人,我又有什麼目的?”靄的語氣依舊散漫。
“我怎麼知道!如果你今天不給我一個滿意的交代,明天你休想跟隨殿下和聖女大人一起離開。”
雲絲瑤從說話的語氣就可以聽出,龠瓏這時一定很生氣。
“如果我不走,聖女大人也不會走的。”靄依舊不緊不慢。
龠瓏此時已經很生氣了,但還是很理智,盡量維持平緩的語氣說:“如果讓她看到你的屍體,她就能走了吧?”
雲絲瑤心中一驚,沒想到這句威脅竟然出自龠城主之口。
而靄卻完全不以為意,輕笑說:“果然越美的女人就越惡毒。”
龠瓏哼了一聲,低聲說:“過獎了。”
靄歎息說:“為什麼有著那麼相似麵孔的兩個人,性格卻相差那麼遠呢?”
“你認識我姐姐?”龠瓏的語氣中充滿了懷疑和驚訝。
“何止認識?我也算是她的半個朋友吧。我很想知道她自殺的真正原因。而這個原因,你知道。”
難道龠瓏知道一切真相?
“因為雋禊背叛了她,這就是原因!”
靄很肯定地說:“不可能。可惜的是,我也認識雋禊,這個謊言騙不了我。我知道如果沒有特殊原因,他是不會背叛龠婉的。當年最愛龠婉的人,應該就是雋禊了。你姐姐比你幸福多了。”
龠瓏哼了一聲,說:“我看未必。”
靄笑了,說:“你是在嫉妒她嗎?”
“不錯,我是在嫉妒她。從小到大我都在嫉妒她,甚至現在,她已經死了,我還在嫉妒她。如果你沒有經曆過,你不會明白什麼叫做嫉妒,那種如火燒般的灼熱的煎熬。”龠瓏的語氣很怪,像在笑,又像在哭。雲絲瑤無法猜測她現在的表情。
“你明明比她擁有更多,”靄的語氣突然變得很溫和,像一位和藹的兄長,他說:“你擁有生命,擁有這座城,擁有比她更耀眼的容貌——”
“可是這些都不是我想要的!”龠瓏生氣地打斷了他的話。
“你在說謊。你的表情告訴我,你很痛苦,你在做著你不想做的事。”靄的聲音中混雜著關切和酸澀。
龠瓏低沉地笑了。
“我不明白你。”靄繼續說,語氣中卻透出一種從未有過的溫柔。
“我知道你是誰了。”龠瓏輕笑:“你就是那個人——那個在我很小的時候,對我說,等我長大,就來把我搶走當老婆的人。”
“這句話倒是很符合我的風格。”
“那個時候你不是這個樣子的。那時你的頭發是金色的。”
“那就是我了。沒想到你還記得。”
“當然記得。所有事情我都記得。因為記得,我才會成為現在的我。你是術氏之後。”
靄輕輕笑了一聲。片刻沉默後,他突然說:“你恨龠婉吧?”
聽他這樣說,雲絲瑤吃了一驚——難道龠婉和龠瓏的死有關?
“恨,非常恨她!”龠瓏承認說:“恨到想要殺死她。從小她就擁有我所沒有的一切,為了得到她的一切,我殺了她。”
“你在說什麼啊?”靄驚詫地問。
“是我殺了她。你不是很想知道真相嗎?那我就告訴你,是我殺了她。”
“不要輕易說出這種話。”靄的語氣失望極了:“我知道你喜歡誰,也知道你在包庇他——”
“你什麼都不知道!明明我比她更漂亮更聰明,可是按照祖製,還是隻有她才能繼承城主之位。其實她根本就不想當城主,一直以來,她都在踐踏著我的理想!”
“不要編造這種淺薄的謊言。”
“一直以來,我都默默忍受著那個愚蠢的姐姐。直到後來,她竟然為了一個男人把自己逼上絕路。”
“那個男人,就是峻王子吧?”
龠瓏沒有說話。
靄接著說:“可是對於外界所有人而言,我們知道的事實是,她是因禊而自殺的。我知道你並不恨她,恰恰相反,你非常愛戴非常崇敬她。”
龠瓏還是沒有說話。
“一個城主在我麵前落淚,這還是第一次呢。”
難道龠城主哭了?而此時靄的語速也變得很奇怪,喘息也變得有些艱難了,難道是中毒了?
靄繼續說:“所以從她死後,你就完全變了,變成了另外一個龠婉——做著她該做的城主,愛著她愛的男人。為了她,你放棄了你自己。”似乎在急速喘息,頓了一下,他又說:“這種贖罪方式,我還是第一次見到呢。”
“當年,她和你現在中的是同一種毒。”龠瓏的聲音陰冷地響起:“那一天,她也像你這樣喘息著,雖然我隨身帶著解藥,但我並沒有救她。我眼睜睜地看著她一點一點被死亡蠶食。我到現在還記得她最後的眼神,混雜著痛苦絕望與悲傷,她讓我覺得,我不是一個人,而是一個惡魔。不錯,我是愛她崇敬她,但是我也恨她。作為下一任城主,她得到了太多關愛。而我,作為一個因偷竊而被休掉的小妾所生的女兒,一直在家人的虐待和冷眼中長大。從小到大,她是唯一一個給過我關懷的人,但是,隻要她死了,我就能擁有她所擁有的一切。我隻是想要活的更好而已;況且,自盡是她自己的選擇,我隻是沒有救她而已……”
頓了一下,她又說:“所以後來,作為一個魔鬼的我,為了成為一個人,繼承了她的感情,我像她那樣生活,像她那樣愛著別人——”
靄打斷她的話,說:“當年,為什麼記得我的話?為什麼會記得僅僅一麵之緣的我?”
“因為你恰恰說出了要我當城主的話,與我自己的想法吻合,僅此而已。”龠瓏的語氣沒有一絲感情,她接著說:“我倒是很想看看,你最後的表情是什麼樣子的。”
“你並不是繼承了她。為了那個男人,你比她付出了更多——她隻是付出了生命,而你,卻付出了你的城池,你的良知,你的一切。遲早你也會為了他,付出你的生命。”靄的聲音在繼續,可雲絲瑤聽得出來,他僅是維持呼吸已經很困難了。該不該闖進去讓龠瓏交出解藥?
靄繼續說:“至少在我臨死之前,告訴我真相吧,這樣我死也瞑目了。當年龠婉的死是不是桀峻計劃的一部分?他是不是利用龠婉離間雋氏兄弟?是不是雋禊看穿了一切,但出於對你姐姐的愛,隻能假裝中計,背井離鄉,從此一生漂泊?其實桀峻想出這樣一個拙劣的計謀,就是想讓雋禊看穿的吧?他賭的就是雋禊對龠婉的愛,是不是?”
“虧你能想到這些。”龠瓏笑了:“不過,殿下並沒有讓龠婉死。隻是為了得到更好的效果,她才選擇了死。這樣雋禊就再也不能回來了。”
雲絲瑤在門外聽著,驚訝地張大了嘴巴:事情的經過竟然是這樣的!這樣的話,被摯友算計驅逐、被最愛的女人欺騙背叛的禊哥哥不是太可憐了嗎?不過現在不是感慨和驚訝的時候,要想辦法救靄才行。怎麼辦?怎麼才能救靄?要闖進去嗎?雲絲瑤越想越急,額頭上漸漸滲出了汗水。
“你也是雋禊的朋友吧?”龠瓏問。
“我不會告訴你任何事情的,因為我知道無論我說什麼,你都會殺了我。不過,你把我想得太簡單了。”靄竟然不再喘了,說話也順暢了。他高聲對著門外喊:“聖女大人,請進來吧,我聽到你來了。”
“什麼?”龠瓏驚訝的聲音響起。
同樣吃驚的是站在門外的雲絲瑤¬——難道剛才靄在假裝中毒?
房門被打開了。是靄開的門。他的樣子和平常一樣。
“你——沒有中毒嗎?”雲絲瑤詫異地問。
“當然沒有。在來到這裏之前,我已經詳細調查過龠城主最常用的毒了。所以我決定賭一次,事先服下了解藥。”他笑著說。
“怎麼可能?那解藥本身就是一種劇毒,如果我沒有對你下毒,現在你已經死了!”龠瓏吃驚地說。
“看來塔神真的是很眷顧我呢。”靄看著滿臉驚訝的雲絲瑤和龠瓏,笑著說。
“啪——”一記響亮的耳光打在他臉上。雲絲瑤沒想到自己竟會出手打他,也沒想到自己會因為擔心他在乎他而淚如泉湧。
“不可以讓自己這麼冒險。如果你死了,我怎麼辦?”
靄用手捂著臉頰,沒有說話,卻突然把雲絲瑤推向一邊。等她反應過來時,一柄匕首已經刺中了靄。
“龠城主,你竟然在我麵前刺殺我的侍從!”雲絲瑤怒視著龠瓏。
“事到如今,所有的事情對我而言都已經不重要了,隻是這個騙我的人必須死。”龠瓏冷冷地說。
“沒關係的,聖女大人,我沒事。”說著,靄抖了抖自己的袍子,匕首掉到了地上。
他笑說:“我在袍子裏麵穿了一件特製的衛甲,一般匕首是穿不透的。其實這件衣服呢,還是當年桀峻送給我的。”
“你——”龠瓏對這個自己兩次都沒能殺死的男人怒目而視。
靄無賴般地笑著對龠瓏說:“我一共見過你兩次。第二次是龠婉剛去世不久。那天雖然下著雪,但你卻隻穿了一件很單薄卻很漂亮的衣裙,凍得瑟瑟發抖,站在大路旁,等著峻王子。”
“你竟然還記得?”龠瓏吃驚地說。或許因為想到了過去,兩行淚水沿著她無瑕的臉頰滑落。
“因為那天的你,真的非常漂亮。隻可惜你一心戀著的峻王子,根本就沒有正眼看過你。”靄的語氣充滿了哀傷。
一陣沉默。
“龠城主,你請回吧。”雲絲瑤說:“今晚的事,我不會跟你計較。”
“聖女大人不打算降罪於我嗎?”她頹然問。
“是的,我要懲罰你。”雲絲瑤說:“懲罰你以後再也不可以說雋禊是個負心人,再也不可以把龠婉之死的責任全都推到他身上。而且,你以後再也不能做龠婉的影子,因為我決定判她死罪。所以從今以後,你都隻是龠瓏,你隻能做你自己,喜歡你自己喜歡的人。”
龠瓏不解地看著她,說:“你會後悔的。”然後她站起來,走向房門口。
“第一次見麵時的那句話,並不是玩笑。”靄突然說。
龠瓏停下了腳步,她回頭看了他一眼,似乎微笑了一下,然後說:“其實你比我還可憐。你到底在期待著什麼?所有的一切都是不可能的。我不是那麼軟弱的一個人,不會恨任何人也不會愛任何人。剛才的話,隻是說笑。”說完,她走出門,反手關上了門。