天剛亮就在古宅後麵的山上捉兔子，在草叢裏跑來跑去的那個野丫頭，叫做詩韻。這天清晨，露珠還沒被太陽蒸幹，那個穿著一件淺蔥色短衫、將紫檀色的長發紮成兩個馬尾的調皮丫頭就跳進了及腰的草叢裏，消失了蹤影。
    詩歆拍著腦袋皺著眉，站在山間的小路上頭疼地看著這個怎麼也長不大的妹妹，又說起了他每天早上都重複的那句話：“小心，別被荊棘割傷！你再這麼調皮，別想嫁出去！”
    可是那個人影兒早就消失在了這片他們從小一起玩到大的草叢裏，詩歆的話，就這樣飄散在了空氣中，除了他自己，沒人聽到。他歎了口氣，正氣惱間，卻感覺到了風中傳來的與過去相同的歡快氣息。
    ——自己多久沒和她一起捉兔子了？自從接任城主之位以來，似乎就沒怎麼陪過她了。或許每天一個人去山間捉兔子的她，也很寂寞吧？不如就把今天當作最後一次吧……
    這樣想著，詩歆的嘴角露出了一抹恣意的笑。沒有猶豫，他立刻跳進了那片曾經認為大到無邊的草叢裏，聽著妹妹和兔子一深一淺的腳步聲，追了過去。
    或許是長久沒有跑動了，剛跑出不遠，他的頭上就滲出了汗。
    “終於捉到了！”不遠處傳來詩韻歡快的叫聲。
    詩歆跑過去，看到妹妹臉上手上都是泥，衣衫也已被荊棘刮破，卻兀自拚命抱著一隻奮力掙紮的灰兔子，滿頭大汗，大口呼吸著，臉上兩團明顯的紅暈。
    看到詩歆也跟了過來，小姑娘眼中先是一驚，隨即將兔子舉過頭頂，炫耀般地說：“我贏了！哥哥你老了，捉不住了！”
    看著她興奮的樣子，詩歆笑了。上次跟她一起捉兔子，跟她一起跳入這片草叢裏，應該是五六年前的事了吧？那之前，每次都是自己捉到兔子，而她則站在一邊兩手空空撅著嘴巴用嫉妒的眼神看著自己，一副要哭出來的樣子。
    “是啊，我老了，捉不住兔子了，但還能捉住你！”詩歆說著，一把抱起詩韻，將她舉過頭頂，轉了起來。
    “啊——”沒想到哥哥突然抱起自己，詩韻兩手一鬆，那隻好容易捉住的灰兔子又逃掉了。
    “都怪你！”詩韻一邊說著，一邊大笑，被詩歆舉著，轉著圈。她感到太陽前後左右地繞著她轉，她仿佛又回到了過去，回到了哥哥總是陪著自己玩耍的無憂無慮的童年。
    當詩歆終於氣喘籲籲雙臂酸痛再也轉不動的時候，他放下了這個自己一直以來像女兒一般寵著的妹妹，擦了一把汗，說：“果然是長大了，這麼重了。”
    詩韻努著小嘴，不滿地說：“明明是你自己變老了！”
    “好好，是哥哥變老了，”說著，他刮了一下詩韻的鼻子，說：“韻兒倒是越來越漂亮了。以後想娶韻兒的男子，必定會在這宅前排起長隊，多到讓哥哥我應付不來吧？”
    詩韻得意地笑著，挺起胸膛說：“那倒也未必，因為我——”她故意咳了兩聲，以吸引詩歆的注意，然後繼續說：“已經想好要嫁給誰了。”
    “已經想好要嫁給誰了？”雖然早就猜到了那個人是誰，但詩歆還是裝模作樣地想了很久，然後說：“是誰呢？究竟是誰呢？我的寶貝妹妹青婺古城的第一大小姐究竟是看上了哪個幸運的家夥呢，哥哥我好嫉妒啊。”
    詩韻笑開了花：“這是一個秘密，不能告訴你。隻有我和許願樹知道。”
    “是院中的那顆許願樹嗎？那我去問問它。”詩歆說著，轉身要走。
    詩韻立即拉住了他的衣袖，說：“大哥你好傻，樹怎麼會告訴你呢？”
    “你不告訴我，我就隻能去問樹了？說不定樹仙大人顯靈，就告訴我了呢？”
    聽他這樣說，詩韻有些急了。像是擔心樹仙真的顯靈似的，她死死拽住詩歆的衣袖，說：“告訴你也無妨了，不過你不能告訴其他人，嫂嫂也不行！”
    “好，我答應你。”
    “是，是——”女孩露出一副嬌羞的笑，不好意思地低聲說：“是哲凜啦。”
    詩歆忍住沒有歎息，笑說：“換一個人好不好？”
    “不行。”詩韻幹脆地說。
    詩歆將手搭在妹妹肩上，以慈父的口吻說：“韻兒你還小，以後還會遇到很多更好的男人的——”
    “韻兒馬上就要14歲了，馬上就到嫁人的年紀了，韻兒就要嫁給凜哥哥！”她大聲爭辯著，同時眨了眨眼睛，似乎還擠出了兩滴眼淚。
    詩歆抿嘴一笑，說：“那如果哥哥不開心呢？”
    “那你就不開心好了。”詩韻白了他一眼，倔強地說。
    詩歆假裝出一副很難過的樣子，說：“那如果哥哥和哲凜之間，隻有一個能留在你身邊，你希望是誰？”
    詩韻連想都沒想，立刻回答說：“當然不要哥哥你了！”
    詩歆重重地歎了口氣，說：“哥哥我好傷心啊。”
    “那你就傷心好了。”詩韻又撅起了嘴。
    詩歆看著她，一陣心酸，說：“好了，好了，我是逗你的。我也很喜歡哲凜啊。”
    “真的嗎？”詩韻看著她，眼中似乎閃著光。
    “嗯。”詩歆點頭說：“他日若我突然想辭去城主之職，雲遊四方，必定把城主之位讓與哲凜。如果那時你們已成親，便是最好。”
    “哥哥要離開這裏嗎，那嫂嫂怎麼辦？”詩韻的眼中閃過一絲憂傷。
    “自然是和我在一起了。哥哥我最喜歡自由自在的生活了，不喜歡每日呆在城裏處理這麼多瑣事。到時候，你能不能和哲凜一起把青婺古城接手過去呢？”
    詩韻似乎意識到這個話題有些沉重，她皺著眉，沒有說話。
    “韻兒喜歡青婺城嗎？”詩歆隻好換了個話題。
    詩韻點頭說：“喜歡。”
    ——每一個人都很樸實，每一個人都很誠懇，這座古城，讓人打心底感到溫暖。
    “那你能為這座城做什麼？”
    詩韻再次沉默了，隨後問：“哥哥認為呢？”
    “避免戰火。”詩歆隻說了四個字。
    詩韻皺著眉，隨即頑皮地說：“這些哥哥來做。我隻要做個好妹妹就可以了。如果我嫁給凜哥哥，他會幫你的。”
    詩歆笑了，他說：“戰爭之於百姓，比任何苛捐雜稅都要凶猛；戰火之於城邦，比洪水幹旱更要嚴峻。韻兒，你要記住，身上流著詩氏的血的你，有責任為這個城邦犧牲一切。”
    詩韻低著頭，沉默著。隨後她小聲說：“不要說話像那些討厭的長老一樣。”
    詩歆用充滿愛憐的眼神看著她，溫柔地輕拍她的頭，知道她已經記下了這些話。對於四歲就父母雙亡的詩韻而言，自己既是長兄，又是父母，這麼多年來兄妹二人共同經曆了種種磨礪，如今一個表情一個眼神，就可以知道對方所想。
    “回去吧，不然你嫂嫂又要罵我們瘋玩啦。”詩歆說著，向妹妹伸出了手。
    詩韻點了點頭，握住哥哥那雙巨大的手，跟他一起往家的方向走去。