夜，深沉而凝重。漆黑的路麵上，灑滿月的銀輝。這樣一直跑下去，就能到達我所期待的終點嗎？這樣的光景，像是在重複著我很久以前的某個幽深的夢。
    ——聖女這樣想著，跟著喆凜沿著田野中的小路往前跑。路的兩邊都是高高的作物，她無法辯清方向，她隻知道，隻要信任眼前的這個人就可以了——他會帶她回到屬於她的國度——東塔國。而她，將在那裏，實現整個聖女族的自由。
    不久之前，她曾跟著喆凜走進竻箬以前住過的房間，沿衣櫥後麵的一條密道出了宮。走進那個房間的時候，她又想到了竻箬被殺時的情景，不禁心悸。她突然記起竻箬最後似乎是在呼喚著杳公主的名字。她不明白，為什麼在生命的終結，她想到的不是自己最疼愛的兒子，而是一直同自己很生疏的女兒？杳公主真的死了嗎？是怎麼死的？為什麼她的屍體會不翼而飛？她搖了搖頭，決定不再去想這些問題，畢竟今夜她將離開這座宮殿，也離開這座宮殿裏所有的是非陰謀。
    暖風中夾雜著植物的芬芳。終於出了宮，在田野中疾走，聖女緊張的心情漸漸緩解——沒想到王宮之外的世界，竟是這般寬廣。
    “我喜歡外麵的世界。”聖女低聲說，“接下來，我們要去一個叫做隱窟的村落吧？”
    喆凜點頭說：“是的，聖女大人。走出這片田野，就是隱窟村了。我們會在那裏與我的同伴彙合，然後同她一起乘馬車連夜趕往邊境。另外，聖女大人，其實在來到西塔國之後，我加入了一個神秘的宗教——塔神教。這個宗教在信仰上與西塔王是對立的，他們堅持認為塔神是真實存在的，是最高的神，而聖女是塔神在人間的使者。當然您肯定認為這個宗教所宣揚的教義都是一派胡言，但是他們卻有很多信徒——不僅是平民，甚至連很多貴族也都加入了進來。因此他們擁有相當的實力，這也是我當時不得不加入的原因。塔神教內有一個懂得染發之術的人，她的染發之術是這個世界上獨一無二的，我便是借助於這項技術把頭發染成了棕色。她就是我們一會兒要見到的人。我想一會兒拜托她將您的頭發染成金色，這樣會更有利於我們的出逃。”
    “塔神教……”聖女重複著他的話，在記憶中搜索著這個名詞，隨後說：“我過去好像聽說過這個宗教。你說的那位要和我們彙合的朋友，叫什麼名字？”
    “她叫作潁，一直在隱窟村等著我將您帶出宮。”喆凜答道。
    “潁……”聖女重複著這個陌生的名字，搖了搖頭，隨即不無失望地說：“你剛剛說她一直在隱窟村等你將我帶出宮，難道你早就知道密道的出口在隱窟村附近了嗎？難道你早就知道宮中密道的位置了嗎？”
    喆凜歉意地說：“對不起，聖女大人，我欺騙了您。正如您所說的，我確實早就知道密道的所在了。我之所以欺騙您，是因為關於密道的信息來源於塔神教。我擔心您知道我是塔神教的一員並依賴於塔神教後不肯跟我離宮，畢竟他們的教義與您的想法不同。但是請您相信我，我會盡量在不驚動塔神教教眾的情況下把您送到東塔國的。”
    “可是你的那位塔神教的朋友——”聖女遲疑地說。
    “關於這一點，聖女大人請放心，雖然是塔神教的教徒，但她更是我的朋友。”喆凜肯定地說。
    聖女點了點頭，隨即擔憂地問道：“那麼密道——為什麼塔神教會有宮中密道的信息？這樣他們不是可以隨意出入宮殿了嗎？這樣陛下和珺大人不是很危險嗎？”
    “關於這個問題我也不是很清楚。不過我認為，陛下和珺大人都不是會輕易陷入危險之中的人，請聖女相信他們。況且通過黧鷙事件，陛下一定會加強宮中防衛的。”喆凜安慰她說。
    聖女輕歎一聲，說：“沒想到連陛下也不知道這條密道的存在，不然他早就可以抓住黧鷙了。”
    “陛下不知道是必然的，聖女大人。因為先王本來就沒打算把王位傳給他，自然也就沒有告訴他宮中密道所在的必要了。不過自小從宮中長大，他應該也會知道一部分密道的。”喆凜說。
    “這麼說，陛下真的是篡位的嗎？”
    喆凜想了想，說：“應該也可以這麼說。”
    聖女失意地垂下了頭，微微歎息。過了一會兒，她問：“從塔神教得到了這麼多，他們要你做什麼？”
    “把您送給他們。”喆凜毫不猶豫地說。
    “什麼？”聖女停下了腳步。
    看到她的猶豫，喆凜正色說：“我絕對不會這麼做的，聖女大人，請您相信我。因為我是東塔國的聖職者，也是目前東塔國迎駕聖女一族的唯一傳人。”
    看著他澄澈而堅定的碧綠色眸子，聖女點了點頭。至少此刻，她覺得眼前這個不苟言笑，總是一本正經的男子是可以信任的。
    “我們可以繼續走了嗎？”喆凜在征求她的意見。
    “嗯。”她點了點頭。
    大約又疾走了一盞茶功夫，眼看就要走出這片田野時，喆凜突然停了下來，警覺地說：“等一下，聖女大人，村頭的亭中有人。”
    此刻她們正站在田野的盡頭，已經可以看到不遠處依山而建的隱窟村了。村頭有一處石亭，石亭裏坐著一個披著黑色鬥篷的男人。
    “好像隻有一個人，應該沒有關係吧？”聖女低聲說。
    然而喆凜並沒有因為對方隻有一個人就放鬆警惕，他對聖女說：“聖女大人呆在這裏不要動，我過去看看。如果我有什麼不測，請您務必去村中找一個叫做潁的女子，她會助您回到東塔國去的。”
    “我不能扔下你不管，我們要一起回到東塔國去的。”聖女堅持說。
    知道她是在擔心自己，喆凜對她說：“聖女大人不必為我擔心，我不會有事的。我猜那人應該是宮中的人。不過，隻要您沒有被發現，我的罪名不過是私自出宮罷了，應該過兩天就能與您彙合了。”
    他的話很有道理，聖女隻有憂心地點了點頭。她藏在暗處看著喆凜走向村頭的石亭。當他走到距石亭大約十幾步遠的地方時，似乎是看清了石亭中的人，迅速向一旁的樹叢中跑去。然而這並不是一個明智的決定，因為突然間從樹叢中現出很多黑衣人。他們將他包圍了起來，有人點燃了火把，石亭一帶被火光照得燈火通明。喆凜知道已無路可逃，立在了原地。
    本來坐在石亭中的那個披著黑色鬥篷的男子走向喆凜。在火光下，聖女看清了他的臉——竟然是珺大人！隻見珺大人和喆凜說了幾句話，遣散了那些埋伏的黑衣人。
    過了一會兒，喆凜向聖女躲藏的方向揮了揮手，似乎是要她過去。雖不明所以，但因為對方是珺大人，她還是走了過去。
    “珺大人，對不起。”走近珺大人，聖女不敢看他的眼睛，低聲說道。
    然而珺大人並沒有責怪她的意思，隻是溫和地說：“既然聖女大人選擇了這條路，我不會阻止您的。我之所以埋伏在這裏，是因為曾經有人在隱窟村看到過黧鷙，所以我想宮內密道的出口應該就在這一帶。而王宮守衛森嚴，聖女大人一定會選擇從密道出逃。一旦成功逃出後，你們必定急需馬車，不可能走大半天的路去下一個村子配備，所以我才會在這個村落四周布下埋伏，等待你們出現。”
    說完，他轉向喆凜，繼續說道：“我推測，黧鷙知道密道，是因為借助了塔神教的力量。你也知道密道所在，必定也是塔神教的教眾吧？”
    “珺大人為什麼認為隻有塔神教的人才知道宮中密道的所在？”喆凜冷冷地問。
    “因為我和你們的教主是舊識。我知道很多事情，玨。如果今晚你不將一切都告訴我，我是不會讓聖女跟你走的。”珺大人也冷冷地說。
    喆凜看著他，猶豫了一下，然後說：“我確實是塔神教的一員，但我並不是塔神教的忠實教眾。我的真實身份是東塔國迎接聖女的喆氏一族。”說著，他從腰間拿出了一個玉牌出示給珺大人看，玉牌上刻著一個大大的喆字。
    珺大人接過玉牌，仔細察看了一番，然後將它還給了喆凜。
    “帶聖女大人到東塔國，是我們喆氏千百年來的使命。作為喆氏的最後一個人，我不會辱沒了使命。”喆凜義正言辭地說。
    聖女看著他，似乎被他的凜然感動了，對珺大人說：“我相信他，珺大人。請讓我跟他走吧。”
    然而珺大人似乎並不放心，對聖女說：“聖女大人，我就要去邊境了。如果您願意，我希望您能跟我一起走。”
    “這個問題我已經回答過您了，珺大人。我是要作為聖女回到東塔國去的，所以，我隻會跟喆凜回去。我已經決定了。”聖女堅決地說。
    珺大人不無憂傷地輕歎了一聲，說：“那麼，聖女大人，如果這是您的願望的話，我不會阻攔您的。請您一路保重。”
    “珺大人，您就這樣放走我們了嗎？”聖女吃驚地問。
    珺大人溫宛一笑，點了點頭，說：“今晚的事，我會對陛下保密的，我的下屬們也是。我們都沒有看到你們。”說著，他從懷中拿出了一支玉簫，遞給聖女，對她說：“聖女大人，這隻玉簫送給您。當您不開心的時候，可以吹奏它。聽人說，演奏樂器可以解除憂鬱。”
    “謝謝你，珺大人。”聖女說著，接過了玉簫。麵對分離，她一時百感交集，淚水又湧了出來。
    珺大人慘淡一笑，貼近她的耳邊，輕聲說：“很久很久以前，您的簫聲給了我很多安慰，謝謝您。請多多保重，聖女大人。”說罷，他轉身離去。
    聖女癡癡地看著他的背影，淚眼婆娑——禊哥哥，為什麼到分別的時候你才肯承認自己的身份？她突然有了一種不祥的預感——難道這將成為與他的永別嗎？不，一定不是這樣的！此刻，她好想追上他抱住他，但是剛剛移動腳步，便被喆凜拽住了。她看向他，他搖了搖頭。
    “珺大人！”她最後向著他的背影喊道。
    他停下了，卻沒有回頭，隻是擺了擺手。
    “請你一定要好好活著，否則我——我也不想活下去了！”聖女大聲說。她很詫異自己竟然說出這樣的話，卻不知道除了這樣說，還能怎樣表達她此刻憂傷的心情。
    聽到她的話，珺大人還是沒有回頭，隻是微微頷首，然後大步向前走去。