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雲渟溦……”清晨醒來，聖女躺在床上，默念著這個名字，淚水不經意間滑落——原來雲渟溦和禊哥哥的過去是這麼憂傷的，原來她一直都誤解了他們的愛情，也背叛了他們的幸福。雖然現在後悔不已，但一切都已成為過去，她已不能再改變什麼，也已不能再彌補什麼……
    好累的一場夢啊，如果一切都是一場夢該有多好。她這樣想著，躺在床上向上伸出手去，迷蒙間，似乎還能看到夕陽斜照下那個側倚在窗口的曼妙的身影，還能聽到那若有似無的蒼涼的歌聲。雲渟溦的決絕，雲渟溦的執著，雲渟溦的堅強，雲渟溦的悲哀，現在看來，似乎已很遙遠，卻又好像近在眼前。在她短暫的一生中，愛情、生命，她都已舍棄，卻唯獨無法割舍對自由的追求。她究竟承受著怎樣的創痛活著，無人能知；她留在世間的，隻是對於自由近乎瘋狂的執念……
    對了，在那場夢的最後，她似乎還想起了什麼——那是雲渟溦去世很久之後的事了。她擦去臉上的淚水，試圖回想那些被她記起又遺忘的片斷——她在逃跑，感覺好累，可是還要繼續跑下去。是誰，握著她的手，給她溫暖和力量？雖然她也曾懷疑過，就這樣牽著他的手一直跑下去，真的可以逃開一切，擺脫命運的束縛嗎？但她還是想去嚐試一下，為了已經死去的雲渟溦和禊哥哥，為了他，也為了自己。因為有他，或許自由並不是一件遙不可及的事情——可是，他是誰？為什麼他的背影如此模糊？
    聖女緊鎖雙眉努力去想，但回憶依舊無法變得清晰起來——他的背影、他的容顏、他的聲音依舊模糊地一塌糊塗。她隻能確定他不是禊哥哥，可是這個在自己生命裏扮演著重要角色的男人究竟是誰？她怎麼可以遺忘一個對自己而言這麼重要的人呢？然而不管她如何努力去回憶，關於他的一切依舊很模糊……她隻依稀記得，他的笑容很堅定，他的承諾一定會兌現。而他給她的承諾，應該是自由吧？是雲渟溦付出一切都沒能得到的自由吧？現在，她已經得到了——她已經離開了東塔國，也可以擺脫東塔聖女的身份了，再也不會被關在某座高塔裏為某個陌生的國家祈福。可是，他呢？為什麼他不在她身邊？他去了哪裏？她隱隱覺得，關於他的一切，才是她最重要的記憶。
    想到這裏，聖女茫然地搖了搖頭，她隻能記起這些。不過她想起了他們之間曾有一個約定——他們約好在某處見麵，她正在等他。或許，她已經等他很久了；也或許，她此生再也等不到他了……
    聖女歎了口氣，起身洗漱。
    用過早膳後，玨來為她診脈，她便把昨晚的夢境告訴了他。她平生第一次對自己的記憶感到恐懼。如果在她的記憶裏，還隱藏著更多的不幸和後悔，她該如何麵對？
    “想到是我造成了禊哥哥和雲渟溦的死，我恨不得自己從來沒有出生過。”她黯然說。
    “請不要這樣自責，聖女大人，沒有人能想到事情會發展到那一步的。”玨安慰她說：“請您好好活下去，為了自由，也為了您的姐姐雲渟溦——她臨終前不是把‘自由’托付給您了嗎？您要繼承她的遺願。”
    聖女沒再說什麼，隻是深深地歎了口氣。
    “不過我還是要恭喜您，聖女大人，您終於想起那個白衣男子的名字了。”玨有些興奮地說。
    “想起他的名字又有什麼用，我已經把他害死了。”說著，聖女再次流下淚來。
    玨立刻安慰她說：“聖女大人，請您不要太過自責，畢竟當時您能為他做的，也隻有那些了。您如果不那麼做，雋禊一定會被您的父親抓到並處死，結局還是一樣的，不是嗎？如果我是您，也會那麼做的。”
    聖女搖了搖頭，說：“出於嫉妒，我才背叛了他們。這是我的罪孽，我必須背負。我不能原諒我自己。我已經想好了，為了完成雲渟溦的遺願，我要到東塔國去，讓東塔王也廢除聖女崇拜。這樣，我們村子裏的人才能得到真正的自由——這也算是我對她的贖罪吧。”
    “聖女大人，”玨突然跪了下來，嚴肅地說：“請您帶我一起到東塔國去吧？我願意一直跟隨您，幫助您實現您的願望。”
    聖女扶起了玨，對他說：“謝謝你，玨。但是這是一條非常艱難的路，甚至可能充滿了危險……”
    “如果是這樣的話，聖女大人就更需要我了。”玨誠摯地說。
    聖女不解地問：“為什麼，為什麼你願意助我，為我涉險？”
    “自由。”玨脫口而出：“聖女族的自由，聖女崇拜的廢除，也是我們所有人信仰的自由。”
    聖女懷疑地看著他——這個原因似乎有些太牽強了。
    看聖女一副不理解的樣子，玨歎了口氣，說：“聖女大人，其實我和東塔國有一定的淵源，請允許我以後再將一切詳細地告訴您。現在我隻能說，我願意幫助您獲得自由，同時也讓東塔國的百姓獲得信仰的自由。”頓了一下，他又說：“聖女大人，我並不是說說而已，也不是一時興起，所以我不會舉棋不定、動搖反悔；我能想到前路的艱辛，也已經做好了接受一切的準備，所以我不會畏懼艱險、怯懦退縮，請您相信我和您一樣堅定。”
    聖女看著他墨綠色的眸子，終於點了點頭。她選擇相信玨，沒有拒絕他的幫助，一方麵是因為他的真誠確實打動了她；另一方麵因為她知道憑借自己的力量是無法達成這一目的的，她需要別人的幫助。而與東塔國有一些淵源的玨，似乎是最佳的人選。
    看到她答應了，玨拱手說道：“多謝聖女大人對我的信任。”隨後，他微微蹙眉，對聖女說：“對了，聖女大人，關於您昨夜夢境中的那些記憶，我想還是對其他人保密為好。或許這正是您現在在這裏的部分原因。不管怎麼說，和您有過約定的那個人，也就是您在等的那個人，或許和現在西塔國的很多人很多事都有著千絲萬縷的聯係。況且，現在宮中形勢複雜，很難分清敵我。在這種時候，這些關鍵性的信息，我想還是不說為好。畢竟那些可能阻撓您的人若是掌握了您太多的秘密，將來一定會對您回到東塔國實現聖女族的自由這一計劃造成很多不便的。”
    “你的意思是說，我夢中的那個男子可能是西塔國人或者和西塔國有關？”
    玨搖了搖頭，說：“未必如此。但是您來到西塔國，應該與他有關，這樣推論，他和西塔國的某些人，可能也有所瓜葛。”
    “嗯，你說得對，我知道了。”聖女說著，點了點頭。
    “不知聖女大人之後有什麼打算呢？”玨問。
    聖女歎了口氣，蹙眉說：“我隻是想離開這座王宮，回到東塔國去。至於具體的打算，我還沒有想到。”
    聽她這樣說，玨也皺起了眉，隨後他說：“這樣看來，這件事要從長計議了。”
    “不能再等了！”聖女搖頭說：“陛下很快就要納我為妃了，我一定要在這之前離開這裏！”
    玨點了點頭，說：“聖女大人請放心，我一定會在那之前想辦法將您帶離王宮的。”
    “現在你有什麼想法嗎？”聖女試探地問。
    “請聖女大人再給我一點時間。”
    聖女點了點頭，說：“好，我相信你，玨。”
    “那麼，聖女大人，我先下去煎藥了。”玨說著，起身告辭。
    “請等一下，玨禦醫。”聖女叫住了他，突然想到什麼似的，問道：“以你的經驗，什麼樣的記憶比較難以回憶起來？”
    “這個，恐怕是因人而異的。”
    “其實，我有些害怕，玨。”聖女低頭說：“我總覺得，越是令我感到痛苦的回憶，我越難以記起。最初我憶起的，總是一些美好的事情，像高山上美麗遼闊的風景，像禊哥哥溫暖的微笑；後來我想起了雲渟溦，想到了我無果的初戀；昨夜，我又想起我害死了我崇拜的姐姐和我喜歡的禊哥哥……”
    “聖女大人，事情不會更加悲傷的，請相信我。”玨試圖安慰她，但並沒有起到效果。
    聖女搖了搖頭，說：“如果在我的過去還發生了更加慘痛的事情我該怎麼辦？我已經到達極限了，玨。現在我就想從過去的我中脫離出來，如果這個過去不是我的，該有多好——”
    “聖女大人，請您堅強一些。”玨看著她的眼睛，誠摯地說：“學會麵對過去，您才能真正從過去的傷痛中走出來。您不能逃避過去，因為過去不可更改；但您可以信仰未來，相信自己可以以另一種方式對過去做出彌補。”
    “真的可以這樣嗎？不管過去發生過什麼，都可以以某種方式被彌補嗎？”聖女天真地問。
    玨用力點了點頭。