夜晚，珺大人如期而至。仍舊是那襲翩翩的白衣，然而此刻在聖女眼中，卻充滿了憂傷和痛楚。在她的記憶裏，推開那道木門見到的男子，也是這樣的一襲白衣。
    第一次細致地觀察珺大人的身形，聖女發現，他竟是那麼清瘦，讓人不禁隱隱心疼。他的眉宇間，雖然俊逸爾雅，卻又有一絲難以察覺的悵然哀思——這份哀思雖然淺淡，卻又似乎永遠無法拂去……
    珺大人已經聽說聖女的記憶有所恢複，她便向他講述了昨夜的夢。
    “珺大人，我無法抑製自己的這種想法，我覺得你就是我夢中那個白衣的男子……”聖女看著他幽深的碧藍色眸子說。
    他低頭看著她認真的樣子，有一瞬間臉上劃過一絲淡淡的憂慮，但這絲憂慮隨即便被淺淡的微笑取代了：“聖女大人還是自己去尋找過去的記憶吧，這已經是一個很好的開始了不是嗎？不要輕易相信別人的話，也不要問我。因為我們都可能誤導您的記憶。”
    他的目光在閃爍，她知道他在逃避她的問題。關於她的過去，他一定知道些什麼，這一點她可以確定。但是在她的過去，究竟發生過什麼，令他難以啟齒？
    聖女注視著他微笑的臉，心底湧起深深的眷戀。不知怎的，她突然覺得珺大人其實就是她夢中的男子——在西塔國沒有過去的珺大人，從來不提自己過去的珺大人，知道她的過去的珺大人，和她夢中的男子如此相似，難道真是巧合嗎？她不相信。
    “發色——人有可能改變自己的發色嗎？”她問。
    “懂得如何改變發色的人，恐怕這世上不超過四個人。”珺大人肯定地說。
    “你會嗎？改變自己的發色？”她眼神咄咄地看著他問。
    他微微蹙眉，低頭看著她的眼睛，誠摯地說：“我認識一位朋友，更改發色之術便起源於他的先祖——”
    “我明白了。”她打斷他，知道自己的不信任對他而言是一種傷害，於是說：“我知道的，你永遠都不會欺騙我，我永遠都可以依賴你。”
    珺大人低頭看著她，眼神中掠過一絲不易察覺的虧欠。
    片刻沉默後，她說：“珺大人，我總覺得，我們好像在很久以前就認識了；我總覺得，我似乎很了解你。我知道在心痛的時候，你會選擇微笑，而不是痛哭或呐喊；我知道麵對深切的痛楚，你可以依舊坦然依舊平靜；我知道你不會讓別人分擔你的哀痛和憂傷，卻願意為別人承擔一切。雖然我不知道在你的過去發生過什麼，可是我知道，你就是這樣的一個人。我說得對嗎，珺大人？”她幽幽地看著他，眼底又泛起了淚花。
    他看著她讓人愛憐的樣子，或許是為了掩飾自己的表情，或許是為了回避她的問題，也或許是砰然心動，突然擁抱了她——緩緩地，久久地，在這皎然溫婉的月光下。
    這一刻，聖女終於深深地體會到，曾幾何時，她一定懇切地渴望過這樣的擁抱，渴望過這個男人溫暖的懷抱。她堅信，珺大人一定在她記憶裏占據著非常重要的位置。
    “神啊，請讓這一刻無限延長吧。為了這一刻，我願意付出一切。”她祈禱著，淚水無法止息。此刻，她所感受到的，除了幸福，還有什麼？似乎是淡淡的哀傷，輕輕的懊喪，甚至還有淺淺的愧疚……不，這些感覺並不是若有似無般的清淡，而是——
    “不要想太多，聖女大人，不要太為難自己。”珺大人柔和地說，手緩緩滑過她柔順的長發。
    她依偎在他的懷中，心想：以前的我，一定也是這樣地戀著他的吧？
    “珺大人，告訴我，為什麼你的眼神裏有某種傷痛？”她也柔聲說。
    然而珺大人並沒有回答她的問題，隻是淡淡地憂鬱地說：“就這樣忘記一切，從此幸福安逸地生活下去，難道不好嗎？”
    聖女搖了搖頭，說：“我要回憶起所有的過去，你一定也在裏麵扮演著重要的角色。這是我不允許自己忘記的——關於你的一切。”停了片刻，她又說：“叫我颸颻好嗎？我終於想起自己的名字了，這是多麼值得慶幸的一件事情啊。”
    他輕聲歎息，放開了她，說：“對不起，聖女大人，剛剛失禮了。”
    “叫我颸颻吧，珺大人，我想聽你叫我的名字。”她含淚凝望著他，幽幽地說，卻沒有想到，如果過去對於他而言過於傷痛，那麼這個名字，又何嚐不會令他悲傷呢？
    “颸颻……”他麵帶微笑，語氣平和。
    她閉上眼睛，終於意識到自己的名字隻有被他喚起時，似乎才有意義。
    珺大人繼續說：“聖女大人，關於您的記憶，我想說的是，不管以後您想到了什麼，請都不要太拘泥於過去。請您務必看向未來，希望——希望會一直存在的。還有，我有一個請求，請您用一顆寬恕的心，寬恕曾經所有的罪人。過去的事情已經不可更改，罪人遲早都會付出代價。不過請您一定——一定不要為過去太過傷懷。”
    “珺大人……”不知怎的，聖女的淚水總是無法止息，“珺大人，請把你知道的一切都告訴我吧？我知道你一定知道很多事情，關於我的，關於我們聖女族的——”
    聽到她的話，珺大人溫柔地看著她，輕聲說：“請原諒，聖女大人。我的話不足以成為您的參考。”頓了一下，他又補充說：“不過，請您相信我，將來我會是您忠實的信徒。我願意為您付出一切。”
    聖女搖了搖頭，說：“不，你不是我的信徒，過去、現在、將來都不是。雖然我現在還沒有記憶，但我很清楚我對你的感覺，是依靠與信賴。我相信你，珺大人，過去、現在、將來，都不會改變。”
    他淺淡微笑，說：“謝謝您，聖女大人。”
    此刻，在這美麗的月夜裏，在這後花園的小亭中，聖女很篤定的認為，她麵前的這個男子，是值得她永遠信賴的——過去，現在，將來都是……
    夜漸漸深了。珺大人告別離去。雖然他並不同意，但聖女堅持送他到擷芳宮門口，緩緩揮手作別。看著那一襲白衣漸漸消失在沉沉的夜幕裏，她想或許在過去的某一天或者很多天，她都曾這樣看著他的背影遠去，悵然良久吧？不然這一刻，為什麼會有如此熟悉的感覺？關於他們的過去，究竟是怎樣的一個故事？她想自己或許曾深深地愛過他，可是，他有沒有愛過自己？他是她夢裏那個有著深藍色長發的男子嗎？夢中那個讓她開門的女子又是誰？那個古老的宅院究竟在哪裏？她好想知道曾經發生的一切，可是不管她如何努力去想，腦海中都是一片空白。她隻能搖搖頭，祈禱今夜的夢，會告訴她更多關於過去的故事。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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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送走珺大人後，聖女回到自己的房間。推開房門，首先映入眼簾的，是放在正對門的桌子上的一封信。她微微蹙眉，將信拿起——發現雪白的信封上沒有一個字。信箋上有清淡的花香傳來，卻是陌生的香氣。
    我的房間裏為什麼會有這樣一封信？聖女一邊想，一邊疑惑地拆開了信封——一張雪白的紙片滑了出來。紙上的字跡娟秀文雅，像是女子的字體：
    你有沒有問過自己，假如眼前的一切都是虛假的，而夢才是唯一的真實，你該怎麼辦？假如他可以為你創造一個完美的世界，你願意放棄一切真實而活在那個假象裏嗎？你真的有勇氣揭開所有謎底麵對殘酷的現實嗎？
    她不解地看著這封簡短的信，思索著——是誰寫了這封信？信裏的“他”，指的是珺大人嗎？而“殘酷的現實”指的是我的過去嗎？難道在這座宮殿裏，還有人知道我的過去？他好像比我更了解我現在的處境。可是為什麼他要寫這樣一封信？是要動搖我對珺大人的信任嗎？還是要引導我接近真實？這個寫信的匿名人，究竟是誰，有什麼企圖？
    她皺著眉，百思不得其解，隻有先把信折好，放回信封中，塞在了枕下。