左右兩邊是高高的朱紅色宮牆，眼前是一重一重的朱紅色大門，都大開著，一眼望去，隻覺深不見底。
    頭頂上是湛藍的天空，與過於高大的宮牆映襯著，顯出些寂寥。
    一路走過去，偶爾見幾個宮人路過，都是微低著頭，匆匆忙忙的樣子，神色皆是一模一樣的空洞。
    左謹之怎麼也沒想到，一支釵能讓那個眉清目秀的小仆直接把自己帶到這裏來——大堇朝最森嚴的地方，皇宮。
    自己的右側是那個目光銳利敵友不明的季捕頭，前方是一個小個子的少年，十六七歲的年紀，斯斯文文的長相。
    這個少年叫阿措，說是專程在憫顏樓候著持有這支釵的人的，看到他之後麵無表情地說了句“跟我來”，就把他們帶進了這裏。一路上看他偶爾跟守門的侍衛出示腰牌，左謹之稍微不太明白發生了什麼事。
    身邊這位看起來倒是很沉靜。也對，人家好歹是京畿第一總捕頭，皇宮這種地方……怎麼也是來過的吧。
    但是，他記得這支釵應該是水搖情的吧，一個青樓的倌兒的東西，能直接敲開皇宮的門……
    聽這個少年解釋過，他們要去的地方，是屬於後宮範疇的北苑，偏僻的很，隻要不隨便走動，也沒什麼。
    陽光灑下來，高高的宮牆下走著三個人，左謹之不著邊際地想，這腳底下，埋了多少死人呢……
    遠遠第看見一個人過來了，阿措看見了，停下來，示意身後的人退到牆邊，他也謙卑地低下頭。
    左謹之想估計是碰著什麼高官兒了……也跟著退到牆邊，眼睛平平望向對麵的宮牆。低頭……還是算了。
    那人慢慢走近，與腳步聲同時清晰起來的還有什麼東西敲擊的聲音，左謹之覺得這聲音有些很是耳熟，偏過頭看了一眼。
    聲音是扇子敲擊手掌發出來的，他認識的喜歡這麼做的人……自然是……
    “辭微？”
    身著寶藍色官服的年輕官員停下腳步，扇子敲擊手掌的動作一滯。
    左謹之突然覺得貿然叫住他不是一個正確的決定，他現在是在查案子，而且根本不知道這個人是敵是友。不過想著就算他不叫，洛辭微也會認出自己，他也就坦然了。
    出乎意料地看到對方沒有什麼反應的像是要繼續往前走，他又喚了一聲：“辭微？”
    他能感覺到季問疑惑的目光落在他身上，叫阿措的少年恭謹行禮：“洛大人。”
    年輕俊秀的太傅似乎有些迷茫地看著左謹之，不過這迷茫很快就消失了，然後換上了一種左謹之不熟悉的，從來沒有在洛辭微臉上出現過的表情，事實上，如果左謹之見過真正的，平時的洛辭微，他是不會對這種表情陌生的，可惜他見過的，隻是那個謙謙君子洛辭微。這種表情是玩味和不懷好意的感興趣。
    其實，說到底這種表情是左謹之再熟悉不過的，他很清楚，自己遇到感興趣的美人，都會露出這種……類似調戲的神色。
    他不是不記得我了罷……左謹之被他的表情懵到了。
    當然，洛辭微是不會健忘到這個地步的，隻不過……現在的這個人，他是的的確確不認識左謹之的。
    所有人都沒有發現，那個不起眼的少年阿措皺了皺眉。
    年輕的太傅把視線移開，詢問似地看著阿措。
    阿措似乎猶豫了一會兒，悄悄對他說了些什麼。
    洛辭微了然一笑，望向左謹之，“真沒想到能在這裏碰到謹之。”和善溫和的笑，清雅出塵的容顏，這才是洛辭微。
    左謹之笑了笑，“辭微說笑了，幫黑心師兄賣命呢。”
    洛辭微彎了彎眼睛，“那我先不打擾了，有空一定來寒舍小酌一番。”
    “那是一定，洛辭微記得給我留壇好酒。”
    洛辭微笑了笑，從他們身邊走過去。
    “走吧。”阿措輕輕說了一聲兒。
    一直沉默的季問又看了左謹之一眼。
    再繼續在宮牆下行走的時候，左謹之完全沒有之前的心情了。憑他的武學根基，發生在他眼前的耳語絕對逃不過他的耳朵。所以他聽出到了阿措跟洛辭微解釋他們會出現在這裏的原因——在左謹之看來那當然是個謊言。但是，沒有人知道，以他的能力，他還聽到了另一種聲音，手指在布料上摩擦的聲音，還很有規律。
    阿措在防備他們，他用了另一隻能夠方式告訴洛辭微其他的信息，不想讓他們知道的信息。
    洛辭微。
    他當然不知道事後那個看起來斯斯文文毫不起眼的少年阿措把身著寶藍色官服的太傅大人罵了頓慘的，直到對方一再表示“我隻是出於習慣我絕不會對不起傾苑”的時候才住口，顯然，阿措在抓重點這方麵同樣是沒什麼天賦的……重點不是這位九域道宗的霍宗主看著另一個男人死後有點心猿意馬而是他差點露陷了好不好！？
    當然，這是後話。
    所謂北苑，其實算是一個小別院，看起來似乎是供宮外來的伶人暫住的地方。
    那麼，水搖情能在這裏，也就不稀奇了。
    “搖情公子是專為晉貴妃娘娘表演歌舞的伶人。”阿措淡淡解釋。
    “兩位請稍後，搖情公子不再，已差人尋去了，一會兒就到。”
    “你是憫顏樓的人？”季問問了一句。
    “不是，小的是鴻影縹緲宮的總管。”
    左謹之正喝著茶，差點一口噴出來，這、這少年是個……太監？
    季問也噎了一下，沉默了。
    阿措出了北苑，回頭看了一眼，盤算著要不要幹脆把這裏封死了算了。
    一路小跑跑到鴻影縹緲宮，上氣不接下氣地喘著，進了門就喊，“娘……娘娘……娘……”
    “死小孩，誰是你娘？！”纖細悅耳的女聲嗔罵著傳出來，叮叮當當的翠環步搖撞擊出響聲，一個女子從層層紗簾後轉出來。
    這是一個不算美豔的女子，但是卻有一種無法言說的獨特氣質。簡單綰起的青絲上斜斜插著一支釵，額邊一綹發垂下來，平添了些許惑人。清麗眉眼和淡粉色的唇有情致格外的風韻，腰肢柔軟纖細，一襲繁複華麗的冬裝裹著也掩蓋不了姣好的身段兒，似是與生俱來的尊貴與優雅氣質。
    然而她的下一個動作卻絕對與優雅無關。
    上前一步，惡狠狠地揪住阿措的衣領，“死小孩，我可是把他的話當玩笑聽的，該死的你不會是真的把它們弄進來了罷！？”
    阿措冒了一頭冷汗：“我也沒辦法啊……”
    “來我這兒露了個臉隨便說一聲兒回去轉臉就溜了……姓狄的小子膽兒也忒大了，竟敢就這麼把他弄走了！？”這位晉娘娘顯然憤怒地可以，隻是……可能沒人相信傳說中聖寵十年的晉貴妃竟然是這麼的……殘暴。
    阿措默默地說狄主也一定不會希望跟您最對的……可是那位也絕對不是善茬兒，狄主十有八九也是逼不得已的娘娘您不能怪他啊……
    “咳、咳。”阿措咳了兩聲，小心翼翼地師徒把自己的衣領從某個女悍匪的手裏解救出來，“娘娘，當務之急是要怎麼打發掉那兩位……”晉貴妃危險地眯起潤澤的雙目，發簪上綴著的流蘇落在阿措臉上。
    阿措驚恐地望著她。
    晉貴妃鬆開手，後退一步，摸著下巴若有所思，“你說……本宮親自去一趟有用麼？”
    阿措苦著臉提醒：“他們要見的是搖情公子，又不是您……”
    “水搖情直接給我溜了我上哪兒給他們找去！？”
    “您息怒……我是說……”我是說你怎麼那麼難伺候！當然真話是不能說的，阿措硬著頭皮想出了一個理由，“您要是去了他們會更起疑，誰會相信大堇朝最尊貴的貴妃會跟一個伶人是好朋友呢？”
    “那你說怎麼辦！？”悍匪都是沒有耐心的。
    阿措驚得全身一顫，結結巴巴地，“我……我覺得，那位公子似乎和洛太傅認識，讓他去拖一陣子？”
    “不行。”晉貴妃不耐煩地一揮手，“他去更糟，除了那張臉，他哪裏像太傅了？不給那兩個小子逼出來才有鬼。”
    “這樣，”晉貴妃勾了勾手指，“你過來。”
    阿措看著那修長白皙點著丹蔻的手，沒來由脊背一陣發寒……