攜月樓。
    這日攜月樓來了位公子。若說這攜月樓，也是帝都臨興數一數二的酒樓，每天來來往往的，慢說公子，就是王公貴族當朝大臣也絕不少見。但今日來的這位公子，氣勢逼人自不消說，那容貌卻是從未見過的華美。仿佛是起源遠古時代的古老吟唱，一路穿越千年的風歌雨賦，帶著無與倫比的流麗與矜嚴，直直敲在人心底，激起漣漪三千，又一層一層漾開。
    這位貴客一身玄衣，領口衣擺處用銀絲繡著細致繁複的紋絡，更襯得容顏絕世，氣質卓絕。
    這位了不得的公子此刻正坐在攜月樓的二層，端著茶杯側頭看樓下的車水馬龍，而平日裏極盡奢華，鬢影衣香觥籌交錯的二層卻再無其他人——除了從容優雅地坐在他對麵的白衣公子。
    楚碧淵默默撫額，他為什麼最後還是跟來了……
    那位沉穩優雅泰山不動的白衣公子正是樓三公子，樓雁引。
    “雁引……”楚碧淵放下茶杯，“真的沒有必要把這一層都包下來。”
    樓雁引露出招牌優雅微笑，“這麼做，跟季捕頭商談不是更方便麼。”
    “……”有你在才是最不方便的罷……
    “還是雁引周全。”他開始明白左謹之跟他為什麼不對了……
    一杯茶將盡，樓雁引抬手要斟，楚碧淵挑眉大大方方讓他斟了，額角抽了抽，“有勞了。”
    樓雁引淡淡抬眼，笑容一點一點從眼底漫上來，看得楚碧淵脊背寒了寒。
    不動神色地移開眼，看見樓梯口上來個人，一身勁裝，腰側一把長劍，銳利的目光掃過來。
    季問。
    一官一匪的“勾結”就這麼開始了，外帶一個雲淡風輕似是裘馬清狂的貴公子。
    要說“官匪勾結”也隻是左謹之的小心思，楚碧淵的要求不高，隻要沒人礙事就好。
    說是勾結，楚碧淵倒更希望是廉價勞工。這件案子的調查他連樓價都排除在外，就更別說京畿第一總捕頭了。
    可是左謹之現在不在，就是在，憑他哪點小道行，又有被楚碧淵領導慣了的習性和他那比狐狸還精的師兄在，這“結”怕也是勾不起來的。
    至於還有這位八風不動的樓三公子……在季問眼裏可能以他為楚碧淵的得力助力，楚碧淵卻真的頭疼得緊。天曉得他有多希望這位雁引公子可以從這裏消失。
    樓雁引……也許他是純看熱鬧的，不過誰知道呢。
    “日前左家二公子的拜帖想必已經讓季捕頭明白楚某此行的用意了。”楚碧淵微微側過臉，一雙好看的鳳目彎起柔和的弧度，絕美的唇勾出標準的會客微笑。
    如果洛辭微在這裏，他會敲著扇子悠悠道，狐狸要開始狩獵了。
    不過顯然這次狐狸要捕的獵物也是聰明的。
    那位季問捕頭從一露麵就沒有麵上應該做出來的樣子，這樣的人……楚碧淵暗歎，還是太年輕啊……朝上要是沒有關係他這樣是混不下去的……聰明是聰明，世故不足，也不知是好是壞。
    季問解下佩劍放在桌上。楚碧淵相信他隻是順手，絕對沒有威脅的意思。因為用一把劍威脅謝景山莊的少莊主，名動江湖“太真劍出，天下之景盡謝”的雪影公子楚碧淵，那這位的腦子也太不靠譜了點。
    不過他做這個動作，倒是很像威脅。
    能在執掌武林牛耳的謝景山莊少莊主麵前淡定自若，季問的確擔得起第一名捕頭的稱號。
    至於旁邊那位同樣淡定自若的主兒……楚少主決定無視他。
    “少莊主好算計，可這事季某說了不算，上頭還壓著都察院。”
    要說左謹之跟季問說了什麼……其實也沒什麼，隻不過是想讓季問能在不妨礙謝景山莊的前提下代表朝廷的意思查這件事，當然如果季問能處在配合的位置那就再好不過了。其實在左謹之看來這是完全沒有必要的舉動，季問做不了主不說，就算他做的了主也是絕對不會答應的，殺人償命，這也是朝廷的律法，斷斷沒有讓其自行發展的道理。恰恰在季問看來，讓謝景山莊處理就是讓這件事自行發展。
    楚碧淵的說法是，就算行不通，好歹也要對季問表明立場，順便試試能不能說服季問坐享漁利，這種重活兒讓謝景山莊做就好。
    左謹之那時候翻了個白眼說，你怎麼就不會坐享漁利？
    用左謹之的話來說，楚碧淵的目的不過是想讓季捕頭丟點小麵子讓都察院和其他人虧了點小財而已，這其實真的沒什麼大不了的對吧？但是顯然除了他們以外沒有人這麼認為，所以雖然很麻煩也還是都要搶著做這重活兒。
    楚碧淵邪魅勾唇，美目流轉。然後瞥到了樓三公子事不關己一般優雅而淡然的喝茶姿勢以及……他唇邊一抹若有似無的笑意。
    “捕頭會錯意了，楚某顯然不是來商議的，隻是出於禮節的告知，在下認為這種方式能盡早還事情一個真相，想必這也是季捕頭願意看到的。”
    季問晃了晃茶杯，不動聲色。
    楚碧淵慵懶地靠在椅背上，開始醞釀。嘴上說不過是告知，他也還是來勸說的，隻不過派頭做的比較足而已。
    “季捕頭也很清楚，江湖上毀門滅派的事絕不少見，都察院幾時起到過作用？這一次朝堂上讓季捕頭出馬，無非是出於對雲家在堇朝經濟方麵影響力的忌憚。楚某自覺已經給足捕頭麵子，還是說，在下真正應該做的其實是……”楚碧淵悠悠頓住，鳳目輕輕瞟了一眼季問放在桌上的配劍。
    “當你更接近事實真相的時候，就有機會糾正一些錯誤。”一直沒有什麼存在感的樓三公子不緊不慢開了口。
    季問雙目一凝，若有所思地看了樓雁引一眼，“季某願助少主一臂。”
    官匪完美勾結，楚碧淵多了一個得力的廉價勞工。季問為人師有名的耿直，這樣的人，楚碧淵有信心可以用好。
    至於樓雁引……他明顯是在暗示什麼。
    正當楚碧淵思索怎麼才能說服這位雁引公子好生歇著方便自己跟季問進一步商討的時候，樓三公子表現出了前所未有的知情識趣與深明大義，雁引公子十分幹脆地告辭回了昭意居。
    於是楚碧淵毫不猶豫地在沒有第三人知曉的情況下把季捕頭的路指向了……臨興官窯。
    一向以耿直謹慎聞名的季捕頭卻意外地沒有多問，而是老老實實撲通一聲跳進了楚少主挖好的被左二少爺逃過的坑——往臨興官窯去了。應楚碧淵的要求，他需要便裝易容，暗探臨興官窯裏被爬藤架子包下的專用作坊。
    可是左謹之去了哪兒？左謹之幹的事……就隻有經驗豐富熟悉環境的人才敢做了。
    偷東西。