正文  第十八章   加入書簽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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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第二日,天空放晴,錦州城的冬天本來就短,仿佛一夜之間春意綻破,寒朔裂開柔意的絲絛,晴好湛藍的碧空,陽光鋪成下來,也覺察出沁心的暖意,旋開楊柳綠蛾眉,暗坼海棠紅粉麵,空氣中融融逸然的清香也似帶了喜氣。
    沈敘昌擔任著保安總指揮,天沒亮就開始安排迎親車隊經過的路線和崗哨人員,上街被封鎖設置了關卡,清理完往日擺在街道旁的攤位,三步一崗,五步一哨,警戒森嚴。
    沈敘昌忙得滿頭大汗,不得空喘口氣,又趕去酒店督查會場治安。上午九點半祁明宣的車就去董家接新娘子,並不直接返回青苑,而是先去酒店宴請賓客和皖軍中的將領,南方議院的官員也都來祝賀,熱熱鬧鬧吃過酒宴,直到下午四點才回青苑舉行拜堂行禮,再擺晚宴和搭戲台子。
    那本是極歡慶的場麵,在青苑出席的賓客都是世交親友和錦州城裏的豪門大戶,身居要職的權貴子弟,下人們不敢偷懶怠慢,端茶送水上分外盡力,隻見花團錦簇中人來人往,衣香鬢影,撩人眼亂。
    祁明宣被一幫人簇擁著脫不開身,世交中幾個年輕又愛嬉鬧的公子,難得能見到他的本人,正鬧得不可開交,一人一杯地灌他喝酒,起初還有瞿仁仲和蘇雲修幫忙擋著,後來也被人刻意支開。他本有幾分心神不寧,隻是耐著性子應付,別人敬一杯就喝一杯,那些人也隻當他是高興,越發起勁地輪番敬酒,離散席還早得很,他已經有七八分醉意,連站都站不穩。
    瞿仁仲立在人群中也感覺出他的不對勁,忙走出來擋了杯,幾句玩笑話將眾人的目光引到即將結婚的蘇雲修身上,他叫人去找樊震嵩,回頭卻已經不見當事人的身影。
    祁明宣趁隙出了大廳,走到陽台被冰冷的夜風迎頭一吹,倒是清醒了幾分,他回房換衣服,剛推開臥室的門,上房的幾名侍女從裏麵走出來,見到他忙侍立在一旁。他不覺一怔,才意識這裏已經是作為他和董敏毓的新房。轉身要走,豈料其中一名侍女已經朝裏叫道:“夫人,少帥過來了。”
    一個柔軟的嗓音傳來:“這裏不用你們伺候,先下去吧。”祁明宣見躲不過,也沒心情裝視而不見,徑直走到衣帽間,半響隻聽到裏麵衣料窸窸窣窣地響,他出來卻是換了一件玄青的長衫,襯著清俊的麵容,站在燈光下儼然是一位儒雅的翩翩佳公子。
    敏毓不曾見過他穿長衫,倒是一笑:“待會還要去送客,怎麼就換了衣服?”她氣質雍容,一身華麗精致的嫁衣還未脫下來,兩頰勻淡的胭脂豔若粉霞,眉目流轉尤為嬌美動人。祁明宣看了她一眼,隻覺比平日更加陌生,她鎮定自若地對上他的目光,曾少女的嬌嗔羞澀都消失不見,仿佛現在站在他麵前的,隻是身份尊貴的少帥夫人,祁家的女主人,連笑容都無懈可擊。
    他聲音淡淡,帶著某種無可名狀的疏遠:“我還有些事要做,這裏就交給你打理。”
    敏毓笑了笑,道:“今天這樣的日子,也挪不出空閑的時間麼?外麵的親戚朋友們還看著呢,再說,有什麼事是非要在新婚之夜處理的。”她清轍柔和的聲音稍稍提高了些,有頻臨決堤的裂痕,下意識攥緊手指,衣擺絨繡團鳳的四合如意雲紋,硬生生硌在手心,有輕微的灼痛。
    他還是清冷淡漠的樣子,回過頭定定看著她,眼神冷得不帶一絲溫度,直到她丟盔棄甲,完美的笑容迸裂出一絲裂痕。他隨手取過衣架上的大衣,道:“這些事不用你管,你隻需做好你分內的事,順便扮演好你的少夫人的身份。還有,不用等我,累了自己先睡。”
    她眼睜睜看著他走出新房,臉色徒然變得煞白,隻覺鋪天蓋地的痛意竄走四肢百骸,輕顫著身子還維持著幾分清醒,心裏生出惶惶的恐懼,幾乎是尖叫著喊他的名字:“祁明宣!”
    房間裏的西洋鍾正好清鐺鐺敲響,四下回聲應如夢魘,穿梭在房間的每個角落,她扶著桌沿才抵住滑落的身體,他像是什麼都沒聽到,決絕毅然地走出去。
    好靜,靜得仿佛沒有呼吸,靜得聽不到一點樓下婚宴的喜樂,一對對杏子紅百折綢罩壁燈,那樣暖的光暈,似凝固的琥珀。卻又仿佛是回到自己的閣樓,今天早上,母親親自給她梳頭,一梳梳到尾,二梳梳到白發齊眉,三梳梳到兒孫滿地,四梳梳到四條銀筍盡標齊。
    多麼美好的祝福,這些話小時候也聽到過,隻是如今在耳邊響起還是那樣新奇陌生,突突的心跳夾雜著模糊的憧憬,仿佛接下來的一輩子,真會像這吉祥詞一樣,福澤長綿。她將嫁得如意郎君,心願成真,富貴榮華,世人殷盼的幸福,她真的可以,唾手可得。
    可是,可是不過一瞬間,他給予的一切,他幾乎親手摧毀,連帶著她,也不肯施舍一點點溫存,他的心遠在天邊,她再怎麼努力,也找不回來,明明她一直都這樣愛他……
    汽車打著驟亮的前燈,馳速在黑魍魍公路上,祁明宣將車窗打開一些,呼嘯的冷風吹進來,他揉按著突突猛跳的額角,像是有人拿針在那裏紮,酒勁上湧,強撐著眼皮也隻看得眼前搖搖晃晃浮動的虛影,有人在耳邊說話,他隻煩躁地往後仰著,睡意朦朧。
    樊震嵩又叫了幾聲:“少帥。”見沒反應,怕他已經睡著了,忙探身過來關好車窗,吩咐司機慢些開,將車裏的暖氣開到最大。
    到燕山官邸時已經是深夜,樊震嵩好不容易叫醒祁明宣,他臉色潮紅,步行不穩,被半攙著才走進閣樓,下人早就上樓稟告了,蘭嫂匆匆下來,見是這樣一幅情景,忙不迭去廚房做醒酒湯,心裏卻暗自嘀咕,一人病了,另一個喝成這樣,連新婚之夜也跑過來,這不是冤家是什麼?不禁歎了回氣。
    祁明宣喝了醒酒湯,嗓子幹渴得厲害,蘭嫂又端來濃茶,他狠狠喝了兩盞,眼底的迷霧漸漸散去,整個人算是清醒了些。
    他神色淡漠陷在沙發裏,偶爾眼神飄到樓上,也是旋即離開,那樣子鎮定得近乎失神,樊震嵩雖左右為難,見他心情實在不好,隻得試探地問道:“少帥要不今晚就歇在這裏,我先回去圓圓場,隻說是喝醉了,免得生出不必要的嫌隙。”
    祁明宣此時神思不濟,輕嗯了一聲,又道:“不必了,我也回去,今晚客人多,怕是大姐也招呼不過來。”說著站起來,眼前猛然一陣暈眩,身體直往後倒。
    樊震嵩驚得上去扶住,慌忙道:“少帥!可是剛才浸了冷風,有哪裏不舒服?”
    他隻擺擺手,歎道:“我真的喝多了,一時起得太急,不礙事。”正往外麵走,蘭嫂突然趕上來,低聲勸慰道:“少帥還是,上去看看小姐吧!”
    他漠然回過頭,道:“她怎麼啦?”蘭嫂隻歎了口氣,憂色道:“昨日小姐怕是聽到了什麼話,在冷雨窗子口坐了一夜,今早就發熱昏睡著,好不容易下午醒過來,喝了幾口藥就撐不住睡下了,連飯都不曾吃一口。”
    他微微一怔,朝樓上看了一眼,有些禁不住聲氣地嗬道:“怎麼不請醫生來瞧瞧?你們到底說了什麼話讓她聽到了……”驀然頓在那裏,眼底閃過一簇極渺茫的光亮,又黯黯無杳無蹤。總無法放心,旋即往樓上走。
    蘭嫂麵上受了這些話,隻是心急不安,也要跟上去,樊震嵩忙拉住,噓聲道:“蘭嫂您現在別去,莫惹得少帥心裏煩。”蘭嫂疑惑不定,也點了點頭。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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