正文 第十七章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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祁明宣在燕山官邸待到第二天的中午,樊震嵩就一臉難色地找過來,他埋頭在那裏處理公文,樊震嵩幾番欲言又止,終於在他不耐煩抬頭的瞬間,把憋了半日的話脫口問出:“少帥,您今天回去嗎?”
祁明宣嗯了一聲,卻是道:“回去哪裏?”
樊震嵩隻覺欲哭無淚,聽他的聲氣倒似挺高興,連嘴角都掛著淡淡的笑意,才鼓起勇氣道:“自然是回青苑,大小姐說今天務必讓您回去,還有諸多事宜……需要您去準備。”
祁明宣神色一變,抬起頭眼底已經全然沒了笑意,樊震嵩僵硬地站在那裏,額頭不禁冒出冷汗,他隻淡淡道:“有什麼好準備的,青苑那麼多下人也不夠使喚麼?”
樊震嵩頭皮一陣發麻,有時候這位主子的性子……確實有些捉摸不透,小心措辭陪笑道:“少帥明日要穿的衣服都已經送到青苑了,也該試試看哪套合身,還有賓客的名單……”
祁明宣不耐他嘮叨,擺手道:“知道了,這樣麻煩!”眼神卻是落在書房門口,瞧了好半天,才開口道:“你先去外麵等著。”
樊震嵩心下明了,見他肯回去已經是大喜,忙鞠身出去。祁明宣發了會怔,在書桌上翻了翻,尋出本舊詩集子,握在手裏朝臥房走去。
他推開房間的門,碧衣正端坐在沙發上看書,神情認真得旁若無人,手上拿的是他昨日找出來的話本子,他撐著沙發靠墊湊近,能聞得到她脖頸間若有若無的香氣,不禁柔聲道:“好看麼?瞧你看得這樣入神。”
她突然抬頭,像是被嚇了一跳,合著書捂在胸口,待看清是他,默默朝旁邊移了點。他無聲笑了笑,挨身坐下來,卻不像平時那樣盯著她不放,隻是撐著下巴想事情,過了良久,才道:“我待會要回去,我不在這裏你也要好好吃飯,想看書就去書房看,那裏光線好,暖氣也足,隻不要看太久,小心眼睛疼。”
她抬頭看了他一眼,原本有些空滯的眸子驀然一亮,他正好回頭抓住她瞬息的變化,胸口微堵,仿佛有什麼東西從眼中倏然摔落,一直沉,沉到最深最冰冷的地方,杳杳無息。
他突然伸手箍住她的腰往前一帶,她被迫伏在他的胸口,羞惱地伸手去推,急道:“你這個人,怎麼總……”
手中的書卷啪地一聲掉在地上,再沒了聲響,那近處的簾子不知被哪裏灌的風吹拂,疏疏落落,撩出繾綣的弧度。他緊鎖著雙眉傾身壓住她的唇,隻是碰觸著,她嚇得不敢再動,溫熱的呼吸交錯在一起,生出奇異的氤氳。
半響,他歎了口氣,在她唇角落下一吻,抽開身,眼睛裏流露的黯沉近乎寥落,道:“我真的走了。”
她愣愣點了點頭,他站起身,拿過衣架上的大衣,走至門口,到底回頭看了一眼,她明亮的目光像是幽謐清冽的湖泊,幹幹淨淨似初雪,卻無半分隱晦,他心底升起一線冰涼的寒意,直冷得胸口發疼,再不報任何希望,漠然轉身離去。
到底是不在意!他的失落與不安,隻要牽扯到她就會變得浮躁,她卻一點都看不到,也感覺不到,不過是想著從他身邊逃開罷了,又怎麼會在意,一直……一直都是他在自作多情。昨日是他失了態,才教她生出些憐憫,那樣子卑微而又絕望的奢求,短暫如夢的瞬間,他卻錯以為,她的心,總會為他敞開一線縫隙。到頭來,果真是楚夢一場,而他紮進骨子裏的感情,已覆水難收。
祁明宣的車剛開進青苑,沈敘昌忙親自迎了出來,一副如釋重負的神色,敬過禮才道:“少帥,大小姐在花廳等您。”
祁明宣不覺眉頭一皺,進屋脫了大衣隨手交給侍從,屋子各處都是下人們在灑掃布置,他在客廳的沙發上坐了不到半刻,終是起身朝花廳走去。
青苑官邸因地下埋有溫泉,比別處暖和得多,在這寒意料峭的天氣,抄手走廊外簷搭的木架子下,卻是開滿了纖穠嬌小的迎春花,一串串金黃色俏麗的花朵,不期而至地綴滿整條枝身,金英翠萼中帶著豔瀲容光,反顯得四下碧青的藤木過於深寥蕭瑟。
祁錦宣半躺在軟榻扶椅上看書,一手扶著額,目光卻落在一株氤氳吐露的蘭花上,上頂的玻璃天幕泛著淺藍的光芒,並沒有日光,垂落的藤條像是水晶燈盞的流蘇,無風自佛,花木的香氣馥暖濃鬱,熏得衣襟上頭都沾了香,總在鼻息間繚繞不散,教人靜不下心來。
祁明宣走進來見了姐姐,笑道:“這幾日真是辛苦大姐了,許家那邊也離不了你,看是累壞了。”
祁錦宣噗嗤一笑,起身將手中的書擱在紫榆小幾上,自顧端詳他,笑道:“承你這一說,倒不覺得辛苦了。瞧你氣色比前幾日好了些,燕山那邊清靜,順了你的心意,合該平時也要多注意休息,省得一幫人也跟著你不得安生。”
他笑著應了,眼底那絲低落卻教祁錦宣看得清楚,她並不點破,端起旁邊的咖啡輕抿了口,道:“明日_你大婚,必定事情冗雜,趁這會子空閑,去給敏毓打個電話吧,你昨天不見人影,也做得過分了些。”
他轉過身去看那盆蘭花,嫋嫋煙光不堪翦,美得失了真實的事物,總讓人想去一探究竟,他的手指輕碾在柔滑的花瓣上,驀然想起牽著她手時的輕膩,總帶著一點涼意,惹人憐惜。他逆影站在花木中,彎起的嘴角似帶著笑,道:“這也勞大姐操心,你這心可就操不完了!”
祁錦宣道:“你若肯對敏毓假以辭色,我也就不說什麼,她既嫁進祁家,那就是祁家的媳婦。撇開政治上的那些事不論,她也是個聰慧得體的小姐,斷不能由著你欺負。”
祁明宣卻道:“這些我自有分寸,我還有一堆公事要處理,不在這擾大姐清靜。”說完抬腳就走,祁錦宣伸手待要說話,他已經出了廊子,隻得歎了口氣。
青苑上上下下的人都忙著備置明日婚禮的事,四處嘈聲切切,一排繁華熱鬧。樊震嵩更是忙得腳不沾地,前廳後院跑著指揮事宜,喜堂布置在前院的大廳,因前頭的幾幢房子都是新建的洋樓,深宏寬闊,比老宅院裝得下人,地毯也全換成了明豔喜慶的大紅,早預備下的花卉盆景從大廳一直擺到外院走廊,樹木上都妝點著紅綢,四下隻顯得富麗堂皇,璀璨的宮燈一列排開,遠遠看去華練如丈,分外爭輝奪彩。燈下人影重重穿梭不息,直忙到入夜,也止不了喧嘩。
祁明宣嫌吵,一直待在書房看宗卷,半天也隻是心不在焉,他煩躁地踱到窗下,隨手掀開窗簾,卻見一串串細密的水珠黏在玻璃上,片刻就彙聚成一個橢圓散開,拖遝出長長的水痕。
“下雨了?”他朝外看了半天,心底思緒起伏難平,轉身在床榻內側翻出一隻小小的錦盒,忙按鈴叫人,半響才有一名侍從官慌張地走進來敬禮,他挑眉問道:“樊震嵩呢?”
那侍從官道:“正在前麵客廳布置禮堂,少帥要叫他過來麼?”
祁明宣想了想,道:“不用了,就你吧,把這個盒子送到燕山官邸去。”
侍從心裏詫異,卻知道他的脾氣說一不二,也不敢多問,接過盒子就出去,他突然漠聲道:“回來。”半響也沒說話,隻擺手讓侍從去。
他合衣躺在床榻上想事情,朦朧中眯了會眼,再醒過來看手表,才剛過十點,無半點睡意,第一次覺得,這漫漫冗長的夜,竟是如此難熬。
東西送到燕山官邸,是蘭嫂收下的,她熱忱地要送侍從出門,站在拱門下寒暄道:“是什麼東西這麼急?也煩大晚上送過來,你倒是辛苦了。”
侍從忙道:“不礙事,隻是現在青苑上下都在準備少帥明日的婚禮,實在挪不出人手,才派我來的。”蘭嫂猛然一愣,像是聽到什麼不得了的事,良久才回過神,噓聲道:“少帥的婚事?真的,是明天麼?”
侍從見此光景,早在心底自毀失言,推脫了蘭嫂的好意,快步走出去。蘭嫂隻狐疑不定,自言自語地嘀噥,卻瞥見碧衣弱不禁風地站在樓梯底下,隻穿著一件秋香色的旗袍,清湛湛的目光掃過來一眼,又忙低下去,蘭嫂被看得一怔,輕輕叫了聲:“小姐。”又道:“這夜寒浸,您身子弱,還是回房去吧!有什麼事吩咐下人就行。”
碧衣臉色蒼白,歉然道:“我隻是……下來走動走動,並沒什麼事,那我回房。”蘭嫂見她聲色並無異常,料想是沒有聽到,忙跟著上樓來。
伺候碧衣睡下了,蘭嫂瞅了瞅放在梳妝台上的錦盒,剛才她拿給碧衣看,碧衣隻瞧了一眼,都不曾打開就擱在那裏。她久經人事,知道主子有些事不便問,上前掖了掖被角,有幾分憐惜道:“少帥心裏總放不下小姐,這大晚上也派人送東西過來,不過是想知道小姐好不好罷了,我們做下人的都看得清楚呢。”
碧衣側身向裏睡著,臉貼著冰冷的絲緞,那緞子又滑又涼什麼都抓不住,胸口像有團亂絲絞在一起,生生扯出些痛意,她隻不明白,為什麼會這樣痛……蘭嫂的手伸過來,她假裝睡著了,耳邊隻聽到一聲輕輕的歎息,接著蘭嫂悄聲退出房間。
四周一下子靜謐如深海,唯獨壁角開著一盞極暗的電燈,那團暈黃的光線仿佛凝固成濃稠化不開的霧,虛虛晃晃什麼都看不清,她的目光落在那方錦盒上,禁不住縮了下肩膀,竟然說不出是什麼感覺,隻是難受得喘不過氣,忙撲到窗子邊拉開窗戶,冷澀的夜風吹進來,她咬了咬嘴唇,方才覺得好受些。
一夜霧靄沉沉,窗外依舊微雨,細撒如針般的刀線歇歇停停下了一夜,空氣中漫著淡淡的雨腥味,院子裏有株極大的樹木,枝葉重疊的經脈落在地上是碎碎的影子,似倒映水麵的星辰,粼粼閃爍。
沒有拉嚴的窗簾泄露出緋紅色暖暖的光,微拂的簾子後映著一線纖柔的弧度,隻顯得燈影重重。