正文  第六章   加入書簽
章節字數:3257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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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入夜時分,青苑官邸的書房裏透著黯淡的紫光,因是拉上了厚重的金絲絨窗簾,又隻開著一盞暈黃的壁燈,越發顯得濃影重重。紫檀木的大辦公桌上堆著成山的公文和宗卷,祁明宣手裏拿著一份文件靠在椅子上,並沒有看,而是盯著一隻青花纏枝牡丹紋梅瓶,裏麵插著新掐的白茶花,潔白的花瓣上還有晶瑩的水珠子,清香陣陣,他看得有些晃神。
    待有人敲門,他才揉了揉眉角道:“進來。”沈旭昌站在門口行禮,道:“稟告少帥,瞿將軍要見少帥。”
    祁明宣挪開手看向門口,清炯犀利的眼神突然生出疲倦,隻是不耐煩地站起來要走,瞿卞功已經走進來,高聲道:“少帥請留步,我有幾句話要說。”
    他因著瞿卞功是長輩,素來又都尊敬他,再不想談那件事,也不能做得過火。便轉過身道:“瞿叔坐吧。”
    瞿卞功稍微在心裏措辭,便道:“現在局勢緊迫,少帥就算再不滿意董家小姐,也請暫時忍耐,不過是給她一個正妻的身份,這對少帥來說並不算什麼,況且大帥在時,確實向董晟朝提過親,隻不過是少帥當時身在戰場,沒能及時知道……”
    不待聽完,祁明宣臉色一沉,氣急反笑道:“董晟朝還真是對我有信心,要是我沒能從戰場上回來,他的女兒也要守著祁夫人的身份一輩子嗎?再說父親喪期未滿我就要娶親,外麵的人還不知道要怎麼議論!”
    瞿卞功神色一暗,沉聲道:“真丈夫何懼此節!如今形勢迫在眉睫,若是連董晟朝都站在霍世宗那邊,少帥自認勝算能有幾層,這半壁江山不僅是大帥一生的心血,也是少帥的,身為祁家的男人,身上肩負的又何止是這些責任!”
    祁明宣身體一怔,心緒錯綜複雜,轉身站在窗下沉思,窗簾的褶皺裏映出琉璃燈罩的光暈,像是長了一圈毛,暖融融的,讓他突然想起小時候母親在冬日裏穿的墨綠折褶綢裙,外麵套一件緇色鴨絨比肩,在日頭底下一照,也像這般暖意融融。
    半響,他的聲音低低傳出:“給董敏毓一個身份有何難,可瞿叔當真老糊塗了麼!董晟朝不過是仗著手上有兵,企圖再借祁家的權利把持南國財政,如此狼子野心,我祁家的天下也容他來染指半分!再來外麵的人已經對我掌權多番不滿,現在娶董敏毓,更該讓他們笑話我祁明宣隻會攀裙帶關係,這南方統帥的位置我坐不坐,也不由他們說了算。”
    瞿卞功蹙著眉,竭力勸著:“這些都請少帥忍耐,不過是一時的緊迫,我知道少帥的宏圖大誌絕不安於一個南方統帥,但是……”
    “不用再說,夜深了,瞿叔還是請回吧。”祁明宣頭也不回地走上樓,瞿卞功剩餘的話卡在喉嚨裏,不上不下,也隻能歎息一聲,退出書房。
    瞿卞功回自己府邸後,心裏倒地難安,在書房裏關了半夜,瞿夫人擔心丈夫的身子吃不消,又不得勸,忙打發人去聯係還未回家的瞿仁仲。
    自祁明宣掌權之後,瞿仁仲和蘇雲修均在軍機處任職,軍機處組閣是皖軍衛戍與嫡係,平日裏就公務繁重,現因各方督軍動態未明,局勢不穩,更忙得天翻地覆。
    瞿仁仲接到府裏的電話,匆匆趕回家,先在上房見過瞿夫人。瞿夫人憐惜地看著愛子清瘦疲倦的麵容,柔聲道:“去書房見見你父親,他年紀大了,政事再多,也要顧著身體。你也是,最近瘦了不少呢。”
    瞿仁仲笑著應道:“我知道了,夜重霜寒,您身子弱,去歇息吧。”瞿夫人點點頭,帶著丫環們離開。
    瞿仁仲穿過前廳去書房,推開門,見瞿卞功坐在書桌前抽煙,恭敬地叫了聲:“父親。”又蹙眉道:“華醫生不是說了您的肺不好,不能抽煙嗎,怎麼又抽上了?”
    瞿卞功見是兒子,笑道:“別和你母親說,免得又叨嘮不休。”卻是起身把煙掐滅了,端起茶盅喝了口茶。
    瞿仁仲微微挑眉:“母親才不會那樣,倒是您,最近像是心事重重,難道是督軍處那邊的人有了動靜?”
    瞿卞功放下茶盞,冷哼一聲:“那幫老家夥是遲早要鬧出事來,不過要想把這次軍變控製在確保能平息的地步,終歸還得需少帥低一步頭。”一時觸動心事,伸手去拿煙盒,隻是攥在手心沒動,忽歎了口氣道:“明宣心高氣傲,他不願娶董小姐,就沒顧忌董晟朝也會叛變嗎?”說完,撐著桌麵咳嗽起來。
    瞿仁仲急著上前扶了一把,蹙眉道:“父親較真了,這事也不是沒有回旋的餘地,董敏毓素日與大小姐走得近,若是大小姐肯出麵從中斡旋,豈不是比您操心來得實用。”
    所謂關心則亂,瞿卞功倒是沒想到這層,經兒子提醒,福至心靈,不禁神色鬆動,解開了多日來煩惱的心事,點了點頭,吩咐了幾句,也自去歇下。
    送走父親,瞿仁仲自己心裏卻是存了不快,想起那日在劇院祁明宣專注台上的神色,生出煩悶,這樣真的好麼?他問自己,但哪裏會有答案。
    翌日,蘇雲修和瞿仁仲被召到青苑辦公。午後,兩人坐在花廳喝茶,四下無人時,蘇雲修拍了拍瞿仁仲的肩膀道:“你今天是怎麼啦,一臉愁眉莫展的樣子,剛才在議事廳也魂不守舍。”
    花廳裏擺放著數百盆應季的花卉盆景,香氣襲人,瞿仁仲伸手揉了揉額角,忽見遠處花架下人影重重,有個穿著長旗袍的纖細身影很眼熟,心裏一動,朝蘇雲修笑了笑:“看來我們還是先避開的好,免得待會你想走都走不了。”
    蘇雲修也看到那邊的有人,咦了一聲,才道:“原來是大小姐回青苑了,這裏許久不見有女客,倒是不習慣。”又瞧見幾個熟人也在裏麵,驚詫不已,話沒說出口,瞿仁仲已經站起身走出花廳,他心裏猜出幾分緣故,也靜靜跟了出來。
    “為什麼敏毓在這裏?”蘇雲修攔下瞿仁仲,明宣沒打算娶董敏毓的事他早就知道,但要是大小姐也出麵,事情也許就不那麼絕對了。
    瞿仁仲歎了一口氣,道:“看來我父親已經說服大小姐,祁董兩家聯姻應該是最快鎮住督軍處暴動的方法,明宣不甘心也沒用,北方那邊也不太平,內戰不熄,軍心不穩,長此下去,必定生出禍端。”
    蘇雲修素來溫雅平和的臉上劃過一絲慍色,怔了怔,道:“他心裏不是有人了麼,這麼做……”驀然止了話,才恍悟,感情於那人,原本就是件奢侈的東西。
    剛開完一個冗長的會議,祁明宣在書房處理文件,連續兩天沒有休息的臉色有幾分憔悴,難免心煩氣躁,下人們都被他趕得遠遠的,連樊震嵩有事稟報,都帶著十二分的小心。
    祁錦宣找到書房時,外麵也並沒有人守著,她推門進去,繞過屏風,隻見紫檀木的大辦公桌上堆滿了文件宗卷,祁明宣蹙著眉心低頭批閱,絲毫未覺有人接近。
    祁錦宣喲了一聲,柔美的麵容微慍:“你這是多久沒有休息了?難道底下那些人都是吃白飯的麼,事事都需你親為?”
    祁明宣抬起頭,滿臉疲倦地笑道:“大姐來了,竟沒人跟我說,那些下人越發沒管教了。”
    祁錦宣佯怒地跺腳,道:“我再不回來,你就真把自己當成機器人了,公事固然緊急重要,也不見像你這樣玩命的,又不是打仗。”說罷,倒底是心疼地拉了祁明宣坐在沙發上,往他身後墊了一個軟枕,讓他靠著舒服些。
    祁明宣隻有祁錦宣這一個姐姐,青苑的人都稱她大小姐,祁大帥一生娶了四個妻妾,卻隻有正妻阮氏生下一女一子。祁家祖上有訓,隻凡男兒名字都帶“宣”字,因祁大帥從小就疼愛女兒,祁大小姐的名字裏也有“宣”,阮氏早逝,青苑便一直都是祁大小姐在主事,祁明宣也相當於是姐姐帶大的,長姐如母,對她素來尊敬,亦百般順從。
    祁錦宣雖為女子,但聰慧明事,心思縝密,小時候常被父親稱讚有大將之才。雖然嫁作人婦,對弟弟的事卻無時不放心上,她已覺察出錦州城的蠢蠢欲動,分曉其中利害,亦是不得不出麵。
    祁錦宣看了仰身躺在沙發上的人一眼,終是開口道:“我聽下人說你還沒用午飯,要不先去吃點東西再休息,敏毓也來了,難得你們見一麵,叫她陪你一起吃吧。”
    祁明宣本有些頭疼,聽得這句話,一下子從沙發上站起來,眼裏竟有幾分失落的神色,道:“大姐原是來當說客的,我隻當你會支持我,看來這裏沒有信得過我的人。”說完抬腳要走。
    祁錦宣心裏倒是一驚,忙伸手拉住道:“我不過是說了一句話,你就生氣,這沒道理,你以前和敏毓關係不是挺好的嗎?”
    祁明宣將臉一揚,道:“那是大姐你喜歡她,我當別人不知道,大姐也忘了麼,父親當年為了前線軍資,娶財閥宮家的女兒,對母親的傷心視而不見,要不是為了這,母親怎麼會鬱積成病……”突見祁錦宣已經變了神色,也止住話。
    祁錦宣百感於心,不易發作,隻是勉強一笑,道:“提這些事做什麼,你又不是父親,自然也不會負了誰……難道……”祁錦宣胸口生悶,抓著祁明宣胳膊的手指漸漸用力,試探問道:“明宣你是不是心裏有人?是哪家的小姐?”
    祁明宣沉眉不語,掙開了手,徑直走出書房。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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