符褚唇邊挑起一笑，看起來有些譏誚的味道，“太子殿下自幼便是這般，是我用術暫時壓製了他的身體，雖是弱些，但至少生命是無礙的。然如今，王妃周身有鬼氣所繞，對王妃而言或而沒有什麼傷害，可對太子殿下來說，那鬼魂陰氣襲入體內，將體內壓製的力量減散。就好比江河大水泛濫，築造的堤壩雖可抵一時洪水，然，若是堤壩因外力摧毀，那衝下的大水可就不是初時的力量了。王妃可明白？”
    霍堪憐眼睫微斂，符褚的意思她當然明白。東方郴的身體因符褚之術就一直維持著同一狀態，如今，因著她的原因，將固防著東方郴的那座堤壩給摧毀了，先前被強行壓製的惡況便成翻成倍的宣泄而下，將他薄弱的身體衝擊的更加殘缺不堪。
    她猶豫了下，忽而咬著牙道，“與他，我已許久不見。而今後，他在寧國，我在鄔國，將永遠不見。”
    這個他，說的誰，兩人自然知曉。
    “是麼？”符褚淡淡說了一句，眼光如錐，笑容忽的一深而後又淺了下來。他側了身，邁開腳步上了台階，雪花自他身後飄落下來，將他頗含深意的麵容遮擋其後。
    霍堪憐瞧著他的背影，忽而心亂幾分。
    寧國，皇宮。
    滿樹銀雪素裹，屋宇房頂皆是白茫茫一片，同這高天幾乎連成一片。夏日的蟬聲蛙鳴皆不可聞，四周寂靜無聲，隻有宮侍行走踏在雪地上那細微的沙沙聲，在這略顯空寂的皇宮裏輕傳入耳。
    有好幾人的腳步聲從不遠處傳來，像是這靜謐中唯一的聲音。路宇搓搓手，夠著脖子瞧去，蒼茫雪色之中，那緋紅之色格外顯眼。路宇心裏跳了跳，僵硬的臉上擠出些笑容，蹬蹬幾下跑下台階，彎身請安道，“皇後娘娘吉祥。”
    “嗯。”那女子淡淡應了聲，路宇抬起頭，瞧見了她此時的打扮。繁複宮裝，同色短襖，頭發一絲不苟的梳成高髻，斜插雙蝶翼穿花步搖，旁邊以綴玉細鈿相飾，潤飾出女子姣好的麵貌。神態貴雅，舉止端淑，眼神極為溫淡，又似映了些冰雪在裏頭，顯不出太大悲喜。但無論從哪一麵看，卻都是一國之後的標準模樣。
    眼前這女子，便是寧國的如今的皇後，丞相之女，覃妙菡。
    “皇上龍體可有好轉？”覃妙菡開口問道，語氣輕冽。
    “回娘娘，皇上仍是老樣子，龍體虛著，胃口也不怎麼好。”路宇答得伶俐。
    覃妙菡點點頭，“也幸而近日國事不多，不然，皇上再這麼病下去，那政務可得堆成山了。這國家畢竟是皇上的，日日的奏折批示不能總靠丞相和幾位尚書，本宮說的可是？”
    路宇心中咯噔一下，臉上愈發笑的謹慎，“娘娘說的是。”
    “皇上自從病了也不怎麼召見本宮，那你這在皇上身邊當差的，就得替本宮多多照顧著些。一病病了這麼多日子，無論是誰，瞧著都是擔憂的。”
    聞言，路宇連連點頭稱是。覃妙菡笑了笑，像每次來時那般，問了幾句便也不多呆，更不會像霍寂暘後來納的那幾位妃子一樣吵著鬧著要進去探視病情，這令路宇很是輕鬆，然，也很是擔憂。
    這皇後看起來，怕也是精明的人兒。
    剛這樣想著，路宇又聽見轉身而去的皇後不高不低的語聲，“你替本宮轉告皇上，國不可一日無君，這紫宸殿呆的太久了些，也該出來透透氣了。”
    路宇大驚，抬頭時覃妙菡已背著他走了好幾步，那緋紅的身影像細針一樣往他心頭刺了上去。
    原來，皇後早可能知曉這其中的秘密。
    他搖頭苦笑了下，皇上，您若再不回來，路宇這腦袋保不定什麼時候就搬家了。
    雪依舊紛紛揚揚，入了夜，日間的白雪就同這夜色融在一起，化作無聲的黑暗。
    街道之上已無什麼人，隻餘街道兩旁的秦樓楚館還亮著豔紅的燈籠，在寂靜的夜裏飄來風塵女子婉轉撩/人的說笑聲，伴著舞樂琴笛，軟了這冷冷雪夜。
    商郢城大門外立著守夜的守衛，在這寒冷之夜，都時不時將目光投往遠處那紅潤之光，心裏麵又是羨慕，又是嫉妒，最後也不得不移回目光，低頭暗自罵上兩聲，繼續守著這幾十米的巨大城門。
    城外是一片空曠之地，眼見的全是黑沉暗色連天，近乎完全的無聲無息，隻有雪落之時那一點細微的聲響。
    然而，在這漫天之黑中緩緩出來一道深黑之影。若是在其他時間，或許能瞧見那根本不是黑色的，而是同這冬雪一樣的白色身影，在飄飛雪花中，煢煢獨立。
    天地靜的隻聞雪的呼吸，那身影往前邁了一步，沒有腳步聲，落著厚雪的地麵上，甚至沒有一個腳印。
    寒風凜冽而來，夾雜著雪花，拍在人臉上都會是疼的。然而，那似刀的冰雪，卻極輕巧的從他身體裏穿了過去！
    暗夜冷寒，人影散淡。沉黑之中，他微微勾起的唇角上，一朵潔白的雪花無聲飄過。
    夜，愈發深了。
    燭火搖曳，窗影映照，一陣冷風忽的將掩著的窗戶“啪”的一聲吹開，寒意霎時入侵。
    正在床榻上閉目靜坐的符褚眼眸驟然睜開，黑利目光直直往前，緊接著唇角向外一扯，口中半念半歎出四個字。
    “竟是來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