霍堪憐從樹影之下慢慢踱了出來，小小的臉龐顯映在大紅燈籠之下，眼眸上染了燭光。
    霍寂暘向她走了過去，一邊走，一邊笑著問，“怎麼跑這兒來了？”
    他身後是喧嘩的人聲，喜色燈籠四處懸掛，紅紗幔布搖曳飛舞，百官宮侍穿梭其間，端是熱鬧萬分，又被這紅軟輕紗添了柔情綺麗，似是真真喜慶的緊，然，到底心底有情無情，怕隻有自己知道。
    霍堪憐往霍寂暘身後看了一眼，然後瞅了瞅他的麵色，“太子殿下沒喝醉吧。”
    霍寂暘笑了笑，對這個稱呼仍是介懷，卻又無奈，隻撇開不想，答道，“沒，堪憐有事麼？”
    霍堪憐唇瓣動了下，想說什麼沒說出來，隻是低頭從袖子裏取出一個物件，遞了過去，“喏，萱姐姐讓給你的。”
    那是一隻繡的精巧的荷包，紋的圖案是一支並蒂蓮，在小小的荷包麵上栩栩如生，絲線交/纏，縷縷相依，每一個細節都完美的挑不出毛病，一絲一線，都是極其認真的對待著，毫不含糊。
    “……碧萱”霍寂暘笑著的麵容忽而隱在了紅的發悶的燈光中，似是突然模糊的看不清楚，隻能聽見他輕輕的喟歎。
    霍堪憐忍了許久，沒忍住，脫口喚了聲，“三哥哥……”
    大婚之際，不該是麵上帶喜，心樂至極嗎，何以她看見他的臉上，淡的，一絲喜色也無。再而這許久避而不見，竟不知，他也瘦了好些，是操持婚事，還是朝政鬧心？霍堪憐低下頭，十多年的兄妹，除了霍寂暘奉旨出門外，什麼時候會像現在這般，是胖是瘦，心情是好是壞都無法知曉了？
    隻是因為司洛，還是，從選擇帝業那一刻開始，他們，就注定回不到往日的相依無間了。
    那一聲久違的“三哥哥”讓霍寂暘本是抑著的心忽地一蕩，他驀地抬頭看去，說出的話也仿若帶了絲顫抖，“堪憐你……方才叫我什麼……”
    本就是脫口而出的一聲，霍堪憐現在已有了些後悔，她悻悻地撇開眼，口裏連珠帶炮的把事先準備好的話快速念了遍，“我今天來，是來祝賀太子殿下和太子妃百年好合，永結同心的。至於萱姐姐的荷包，她說了，因生病不能來，故而以此聊作賀禮托我送來，殿下想留想扔都請隨意，她不會怪你半分。不過我想，太子身份尊貴，一個荷包也不足為奇，是留是扔都看你心意。萱姐姐本是想著，若給太子妃瞧見實在不好，雖然是作為賀禮的，但畢竟出於其他女子之手，故不想托於我帶來。然，我說了，太子殿下這般聰明人，怎會連一個小荷包都收藏不好？何況，這太子妃怎會是這麼沒氣度的人？殿下，你說是吧。”
    這一段話換說的極為順暢，至最後一句時，她已經轉回頭，直直看著霍寂暘說。方才那些忽然衍生的一點點難過也被話語中的諷刺給深深掩埋了。
    霍寂暘又何嚐不知她話裏的嘲諷意味？然，他隻是笑了笑，“替我謝謝她了。”言下之意，荷包我會收好。
    霍堪憐見他收下，又瞧見後麵有喝醉了的官員相互攀附著往這邊來，她便退了一步，從紅透透的燈籠光影裏看向霍寂暘的臉，“殿下今日大好日子，堪憐便不耽擱了。”
    “堪憐！”見霍堪憐又往後退進了陰影裏，霍寂暘下意識追了一步，卻恍惚看見霍堪憐對他璨然一笑，他頓了一下，再回神時，就隻能看見她的背影了。
    一路張燈結彩，明亮紅光鋪天蓋地，霍堪憐在依舊忙碌的宮侍裏逆向穿梭，從喧囂熱鬧一步步邁進了寂靜無聲的華音閣。殿內點著燈，卻好似比平日安靜的很。或而一直以來便是這般安靜，隻是剛從熱鬧的宴殿回來，忽而覺得冷清的異常。
    不過冷清也好，她一邊走，一邊低眸笑了笑，笑裏雜著一絲悲哀。
    情若有應，月如長圓。
    長夜當風，此情難全。
    這樣的夜，好像更適合，別離。
    房間裏靜悄悄的，沒有點燈，隻有晚風穿入稍了一片月光，淡淡的籠罩在眼前的地板上。
    霍堪憐依著床邊坐了下來，兩旁柔軟的床紗隨風輕輕飄動著，拂過她按在床沿的手背上。她的手心裏還緊緊攥著光滑的錦被，即使麵上沒有過多表情，但被抓的都皺了的被麵卻透露了她此刻的心裏的緊張。
    夜靜悄悄的，房間內也靜的隻聞她自己的呼吸。忽而，耳邊多出一些細微的聲響，霍堪憐急急眨了下眼，隻見在她多次見到的那個位置，緩緩出現了一道白色暈痕。
    霍堪憐眼眸一動不動地盯著那裏，拽著被子的手慢慢鬆開，身體也無意識的站了起來。淺色紗簾在眼前一來一回的飄動。隔著這層薄薄的罩幕，她終是看見了那道再熟悉不過的身影。
    司洛。
    她在心裏輕輕喚一聲，可嘴裏卻似被什麼哽住了，發不出任何聲音。
    兩個人都站在原地，誰都沒有說話，隻是隔著一層紗靜靜地互相看著，時間仿若無風的夜裏那平若明鏡的湖麵，隻餘或冷或熱的眼神，在無聲的交織著。
    許久，司洛忽然沒有預兆的迅速抬起衣袖，霍堪憐隻感到一陣冷風襲麵而來，身前輕紗被激的“嘩”的一聲迅速擺了開，她下意識的抬了手接住什麼，手心裏是一顆顆圓潤滑膩的顆粒，不用看也知道是什麼。
    “你故意留下這串瓔珞讓我來，是有什麼事？”司洛不冷不熱的開了口，看著霍堪憐將瓔珞又小心的戴回了頸上，還小心翼翼的撫摸了一下，才像是鬆了口氣般看向他。
    見狀，司洛的眼眸微微一眯，這串瓔珞看起來對她很是重要，她竟就那麼隨意放在舜華殿的石桌上，隻是為了引他過來！想到這兒，他也說不上為何，隻覺得胸口好似震動了一下，又歸於平靜。
    霍堪憐戴好瓔珞，抬眼看著遠處的司洛，笑了笑，有些苦澀道，“不久之後，我便要嫁到鄔國去。”
    司洛頓了下，平淡的問，“何時？”
    “還未定下，不過，應該不會很久。”
    司洛點了點頭，“那堪憐去鄔國要好好照顧自己。”
    好好照顧自己，霍堪憐本是對他冷淡的回答而有了絲悲怒，此刻聽他這麼一句話，忽然怒意崩碎，隻有悲傷無限彌漫開，“司洛，除此之外，你就沒有其他的話了麼？！”