對方沒有回答，反是低聲說著，語氣裏，帶了一絲傲然不屑的意味，“你這結界，當真可以困住我麼？”
    話音一落，便有疾風忽起，他的話語順著風四散開來，像碎波一般，伴著四周氣流的忽然急促，在空中戛然而止。
    四周靜了一片，東方祁眼底動了下，勾唇一笑，“這結界對付那些新生野鬼倒是堅固，不料你竟已有百年。”
    東方祁說話的時間，他麵前兩丈開外的地方忽然生出如水紋般的波蕩。一圈圈散開拚湊，而後慢慢凝聚成人形，又似漂浮在半空，隱隱現出白色，又透了暗夜深光。
    東方祁觀察著眼前的變化，卻像是早習慣般，不現半絲慌亂，隻斂了目靜靜打量著。
    白衣清華，不然鉛塵。麵目如玉，眼眸墨黑如夜，又仿若沁了白雪清澈之光，隨著他身形的飄若似無，彎唇微笑的雅潤，真真不像鬼魂，倒更似天界謫仙。
    看著眼前這“人”，即便隻是一個有形無實的鬼魂，東方祁在心裏亦忍不住讚歎了一番。這般高貴優雅的姿態，可惜因了什麼成了百年魂魄，若是仍然在世為人，該是幾多風華，令人豔羨。
    司洛向前行了幾步，但仍和東方祁保持了一段距離，“你向誰習得這布結控靈之術？”
    “我鄔國國師。”東方祁答的爽快。
    “如今的鄔國國師，同古峙是什麼關係？”
    東方祁一愣，卻如實答道，“是古峙的第六代傳人。”這件事本是秘密，但介於對方身份太過特殊，他自覺也沒有隱瞞的必要，便就說了出來。
    說來，古峙這個名字，本是不該在鄔國提起的，據說是關乎百年前一樁皇室秘辛。然，其中到底是何種真情，現在誰也說不清，總之，古峙此人最後是消失在鄔國的曆史上，連帶著他的傳人，也不許在鄔國擔任任何職位。
    “你是怎麼知道，鄔國國師和古峙有關？”東方祁雖是答了他，但自己心中的疑問，也不得不問得答案。
    淡薄的月光下，浮現微笑一道，“你方才的布結方式，同古峙一般無二。既然你習從現在的鄔國國師，那他所學必是來自古峙。”
    見東方祁半疑半解，司洛再道，“我和古峙，有些淵源。”
    聽聞此言，東方祁豁然明白。
    古峙曾是百年前鄔國的國師，而百年前，也是燕朝滅亡的時期。別人或許不知，但作為古峙實際上的傳人，東方祁知道古峙後來到過燕朝，似乎也得了一官半職，不過，具體是什麼官他卻不知了。
    而現在，這白衣男子出現在燕朝皇宮舊址上，又似同古峙聯係頗多，從時間推斷，那便就是燕朝最後一代的皇族。再看年歲，難道是燕末太子的遺魂？
    這念頭剛一出現，就被東方祁給否決了。他忽然想起史書上的一段記載，心思翻覆。
    “燕朝末代太子為人剛愎驕縱，恃才傲物，雖有滿腹經綸，奈何不聽人勸，一意孤行，最終落得自盡身亡。”
    正是這段關於燕末太子的記載，再一看眼前這溫潤優雅的男子，東方祁怎麼都不能把兩人聯係起來。若說非有什麼相似，那大概就是司洛身上也有一種那隱約的傲然氣韻吧。
    “那麼，你到底是誰？”不是燕末太子，那該是誰？
    “算來已有百年，我早被淹沒在時間之中，說來何用？”
    “你好歹說個名字，我也好去翻翻史書啊。”
    “史書？”東方祁本意是了解這麼一個百年不散的亡魂，然，他這話說的著實有些好笑，使得司洛不禁輕笑一聲，“還不知這史書會如何記載我。”後半句話，有了點幽遠的味道。
    東方祁看著他好一會兒才發現問題，他方才都專注於研究對方的來曆身份，卻一直忘了問他為何會在此時來尋他。
    而司洛似是知道他的想法，在東方祁還未問出口的時候，以一種淡淡平和的語氣道，“我來尋你，隻是因為你的姓。”
    “我的姓，”東方祁下意識說到，“東方？”
    東方，鄔國國姓。
    “正是如此，擾你清休，實屬無奈。”
    “這……”東方祁被弄糊塗了。司洛此時來找他，他能理解，畢竟鬼魂不能在日間出現，否則灰飛煙滅。如司洛這般百年亡魂，雖不是一定要在晚間出來，但今日是晴日，陽光熾烈，故也隻能拖到晚上。
    可是，東方祁疑惑的，卻是司洛說的，為了“東方”這個姓氏。由他前言得知，司洛並非鄔國人，既是如此，為何要尋“東方”這一鄔國國姓。
    在東方祁糾結於此事的時候，司洛已有了去意。他的身體如出現時那般，漸漸變的透明，又似水波散開，而後徹底融入黑夜之中。
    東方祁抬頭的時候，他已沒有身影，隻留一句語意莫測的話，在空中輕微回蕩。
    “以你之力，還不足以收了我。若想將我製服，便去將此事告訴鄔國現任國師吧。”
    東方祁往前走了幾步，卻連最後一點煙影都不再看見。他將這話再三品味，竟也不知其意。
    或許一開始他是想收了這個亡魂，但後來發現對方非一般的孤魂野鬼，而自己能力也不夠，再加上他似也沒有什麼惡意，東方祁便就放棄這個想法了。可是，司洛臨走前留下這麼一句話，到底是為了什麼？
    他蹙眉思索片刻，心中百念換轉，最後隱隱有了感覺。
    他讓自己去將此事訴於國師，或者，他是想借自己的口，去告訴國師他的存在。
    這想法一旦生成，東方祁才意識到此事的些微重要。
    身亡百年而魂不散，單從周身氣質也知生前非同凡人。
    和古峙有關，又與鄔國皇室有聯係，更是和燕朝皇族有關聯。
    嗬，這一縷亡魂，當真不簡單。
    半夜折騰，東方祁更是沒了睡意，隻將此事在心裏掂量再三，方才斂了神，折身回屋。卻隻是躺在榻上，對著空展的帳子頂端，在心裏思索了一夜。