我觸碰不到你。
    司洛的話，如細線一般在霍堪憐的腦中拉扯。她微張了口，愕然看著他，眼邊臉頰上均是未幹的淚痕。
    司洛徐徐站起身來，挺直的身影立在黑夜之中，晚風自兩人間穿梭而過，挑起他身側衣擺。月光淡淡照在他身上，卻仿若從他身體中穿透過來，落在了霍堪憐的雙眸裏，映出滿滿清輝。
    他向後退了一步，微偏了頭，“堪憐，你可知道，我並不是人。”
    霍堪憐驀然一驚，下意識接到，“那你是……”
    “我——便是你們所說的，鬼。”聲音裏有一絲淡淡的，說不上來的情緒，“所以堪憐，我根本碰不到你。”
    柔柔如細雪的聲線，卻是講著這般驚人的事實。霍堪憐隻呆呆望著他，臉上的神情不止驚愕而已。
    耳邊碎發，被淚水黏在了臉頰旁，些微癢意。然而她的注意力，全都停在司洛微白的麵上，半響，她似是想確認般，緩慢的，一點一點的抬起右手，然後朝司洛伸了過去。
    月色涼薄落在她纖細的手指上，合著司洛安靜觀望的神情，像穿過清晨淡漠的白霧一般，從那半透明的身影裏穿了過去。
    靜夜無聲，惟餘霍堪憐越來越急促的呼吸。她豁然抬頭，眼睛睜得很大很大，大到司洛那薄如羽翼的影子完全淹沒在裏麵。
    倒吸了一口涼氣，霍堪憐小心開口，“你真得是……嗎？”那個字，她好像說不出口。
    司洛毫不猶豫的，點了頭。
    霍堪憐驚得從地上倏地站起，後背在牆上一陣摩擦，卻像透過脊椎傳到了心上，激起一陣戰栗。她嘴唇開合了半天，說不出話來，腦中卻想起許多被自己粗心忽略的細節。
    難怪隻能在黑夜裏見到他，難怪他永遠是以一身白衣示人，難怪大門上會有咒語符貼，難怪他看見她出現在這裏時會一臉驚訝，難怪他能在深夜的時候悄無聲息的來到在華音閣，難怪她總覺得他在夜色裏仿佛會消失……難怪，難怪這麼多奇怪的地方，隻因為眼前這個男子，本來就不是活人，而是早就沒了生命的魂靈，是，鬼……
    司洛看著霍堪憐的神情舉止，明了地笑了笑，向後退了好幾步，聲音依舊溫溫的，“我知道你會怕，故而決定說出來時，便是有了準備。這些日子謝謝你來陪我……堪憐，司洛同你就此別過。”
    黑色籠上他的周身，一轉身帶出的衣角弧度，像流星一般劃過霍堪憐的心裏。她的目光注視著他離去的背影，從此往後，再不會出現。
    “堪憐！”
    男子沉沉呼喊，令僵持的霍堪憐和司洛俱是一愣。霍堪憐側頭往外看去，竟見虛掩的大門處，立著三個人影。
    “三……哥哥……”隻看了一眼，霍堪憐便認出來人，正是剛剛在竹林裏被她偷聽了談話的霍寂暘，旁邊是碧萱，還有一個人，單憑身影看不出是誰。
    聽見霍堪憐的聲音，霍寂暘微怒道，“你一個人大晚上到跑到這裏做什麼？可知碧萱見你半天沒回去，有多心急？”
    霍堪憐抱歉地看了碧萱一眼，卻轉而對霍寂暘問道，“三哥哥是怎麼知道……我在這裏的？”
    “若不是擔心你，我又怎麼會派我的人暗中跟著保護你？”
    “你派人跟蹤我？！”
    “不然呢，怕是今天一晚上都找不到你！你怎麼就不能讓大家省省心！”
    聽他這般說，霍堪憐才知門口除了霍寂暘和碧萱外的第三人，應該就是霍寂暘派來，在暗地裏跟著她的那個人。
    霍堪憐心裏不禁憋了一口悶氣，又想起霍寂暘和肖曠的對話，剛要說什麼，忽然意識到他在一開始曾說，是她“一個人”，在這裏……
    霍堪憐半疑惑半驚訝地偏首看向身旁不遠處的司洛，後者隻對她輕輕一笑，溫聲道，“我也不知道，為什麼隻有你能看見我。”
    瞬時，霍堪憐大腦陷入一片混亂，她看著司洛清俊的臉，再看向門邊已經隱隱發怒的霍寂暘，還沒來得及問話，竟聽見霍寂暘陡然吃驚的聲音。
    “堪憐，你身邊還有誰？！”
    這下，卻是碧萱先問道，“不是隻有公主一人麼？殿下還看見了其他人？”
    “我確實隻看見堪憐，但是——”他拖長語調，聲音有一點抖動，“我在鄔國時，曾向鄔國國師學了一些本領，所以，雖然我看不見，但我能感覺到……堪憐身邊，還有其他的……”
    說到這裏，霍寂暘頓住了，碧萱自然地接過話，“其他的人？”
    “可能……不是人。”霍寂暘顯然是悶了很久，才一個字一個字小心說道。
    這一句話，讓碧萱，霍堪憐都是一怔。司洛目光淡淡看向霍寂暘，眸裏一絲銳光閃過，卻瞬間歸於平靜。
    “殿下，這裏本就是禁宮，有些不幹淨的東西倒也是正常。請殿下先將公主接回去，其他事再議。”一直沉默站在霍寂暘身後的人突然開了口，但語氣很是平靜。
    霍寂暘俊眉微挑，半天道，“……也是。堪憐，還不過來跟我回華音閣？”
    霍堪憐將頭偏向司洛，即便知道此刻身邊站的是鬼，她竟也是毫無意識的先問了他的想法。
    濃濃夜色淡淡光，司洛對她牽唇一笑，“既然你兄長來尋，便隨他回去吧。”
    霍堪憐抿抿嘴，眼角微垂，向前邁了一步，又看了司洛一眼，神態依依。之後垂下頭，低聲道，“不要不見了。”
    司洛微愣，好一會才輕輕笑道，“好。”
    聽見了保證，霍堪憐這才抬了腳，一步一步走向霍寂暘。
    霍寂暘站在門邊，看著她一步一步極為緩慢的走了過來，再一抬眸，眼神掠過霍堪憐身後空空如也的庭院，唇角不自覺的往下壓。