回華音閣的路上，霍堪憐有些失魂落魄。
    不知是那哀婉痛絕的琴聲，還是霍吟素有些反常的狀態，或是霍寂暘和霍吟素一前一後含著深意的話，使得霍堪憐的腦中有些混沌，心上像壓著吸足了水的絮棉，窒悶厚重。
    回神的時候，卻發現路早就走偏了。霍堪憐停步眯著眼打量了會兒，不禁無奈一笑，原來自己走著走著卻來到了舜華殿。
    白日的舜華殿霍堪憐從未來過，那灰敗的色跡在陽光之下更顯深沉。她在門口站了好一會兒，仰頭看著那已經掉了漆的牌匾，“舜華殿”三個字堪堪嵌在上麵，以一種孤單而決絕的姿態，無聲的俯視著腳下的她。
    終是抬步走了進去，荒草漫漫，虯枝老樹，落滿灰塵的石桌石凳，在黑夜裏模糊的印象此刻格外清晰，清晰的，好像之前的一切隻是一個夢境。她忽然有些懷疑，到底有沒有遇見過一個叫司洛的寂寥男子。
    有風從陋室空隙中穿堂而出，過膝雜草順著風向一邊微微倒了去，相互擠壓間發出“嘩嘩”的聲音。霍堪憐靜靜站在草叢裏，沒來由地一笑，垂下頭搖了搖，不過就是聽了些莫名其妙的話，怎麼弄的自己也跟著矯情起來了，真是不像自己呢。
    心裏想開了些，也就沒那麼煩悶了。霍堪憐深深吸了幾口氣，臉上又掛起了往常的笑容。四下看了看，覺得沒什麼留下的必要，便轉過身出了殘破不堪的舊殿，步態輕盈地往回去。
    霍堪憐出了大門，向右邊小道上走去，那一刻，身後卻仿佛有道黑色人影跟著一閃而過，之後空蕩蕩仍隻剩寥寥風聲。
    回到華音閣的時候，看見殿內的好幾個宮人湊在一起興奮講著什麼。霍堪憐輕手輕腳走到他們後麵，伸手往一個侍女肩上一拍，嚇的那個小侍女大聲驚叫起來。
    霍堪憐麻利的捂住耳朵，然後看見小侍女轉過頭時小臉白白的，見是自己主子，小鬆了口氣，又忙和身邊幾人俯身見禮。
    霍堪憐倒似沒在意，隻將臉湊過去，頗有興趣的問道，“你們剛才在講什麼呢，這麼熱鬧。”
    那個小侍女原本就嚇得不輕，現在也不敢回話，倒是另一個年長一點的侍女向她走近一點，恭敬答道，“回公主，奴婢們方才在談論左將軍。”
    “左將軍？”
    “左將軍大勝而歸，今日返朝了。”
    “哦？”霍堪憐細想了會兒，才想起來。
    去年十月，齊國同寧國邊境發生衝突，繼而引發戰爭。左將軍奉命帶兵出征，卻沒想齊國雖小，但兵強馬壯，故而這一戰就是大半年，終是於不久前拿下了齊國都城。齊皇無奈隻得向寧國俯首稱臣，寧國兵馬方撤出了齊國都城。而左將軍又在邊境安排了一段時間，這才於今日帶兵返回。
    霍堪憐挑挑眼角，也難怪她對此毫不關心。國家大事，軍事政治她本就了無興趣，更何況這左將軍還是傳說中害死二姐夫的人呢，她原是對這人沒什麼感覺的，現在同霍吟素親近了，多少對左將軍便有了些不悅。
    不就是勝仗回國嘛，用的著這般激動麼。霍堪憐心底嘟囔一句，也懶得再聽下去，撇下幾人獨自進屋去尋碧萱。
    夜色四合，清苑殿卻是燈火通明。有嫋娜侍女端著果品清酒穿梭進去，夏風一起，身上的薄紗順風掀起一角，在腳步帶動下輕輕飄飛，姿態優雅美好。
    殿內自裏而門口順著擺了許多案幾，此時都坐滿了人，殿中有舞/女揮紗而舞，伴著眾位大臣的笑語回旋在殿梁簷柱間。
    左將軍肖曠坐在右上案幾後，一側頭就是位於上座的元和帝，他看了看元和帝的臉色，剛毅的臉上隱現一絲皺痕。端著酒杯的手放了下來，又抬頭看向對麵的霍寂暘，後者對他露出無奈一笑。
    這頓宴會是元和帝特意為肖曠所舉辦，此番收服齊國對他而言仿佛不算是件小事，臥床多日的他竟還親自來參加這場歡宴，不能不說是對肖曠的重視嘉賞。
    然而肖曠此時卻沒半點歡心，隻能時時和對麵的霍寂暘關注著元和帝的身體，兩人對視一眼，皆是一臉苦笑。
    “肖愛卿。”
    元和帝忽然喚了一聲，肖曠放開手中酒杯，向上拱手道，“臣在。”
    元和帝望著他眯著眼笑了笑，“此番收得齊國，愛卿功不可沒。看愛卿也到而立之年了，怎麼還沒個一妻半子的？”
    肖曠眼皮一跳，心頭一驚，就聞元和帝沉沉的笑聲，“不若朕將三公主許給你如何？”
    肖曠眼中狂湧一現，握著的雙手也冒出了細汗，嘴唇動了動，正要開口，就聽得元和帝又轉向另一邊笑言，“覃愛卿，上回夫人攜女進宮謁見皇後，朕瞧著愛卿女兒甚是歡喜，想討來做暘兒的妃子，不知愛卿意下如何？”
    霍寂暘同覃氏之女的婚事本是眾人皆知的是，隻是一直沒有旨意下來。今日，元和帝趁著宴會向丞相笑著“討要”，便也算是聖旨賜婚了。
    覃穆早幾日便被宣進宮告知此事，幾番思量下，也覺得愛女為後，比算不上有太多感情的侄子為帝更為有利。他並非有太多野心，隻是想穩穩立於朝中而已。何況元和帝讓霍寂暘繼位是遲早的事，他又何必給自己添那麼多麻煩，再者，平心而論，這霍寂暘確實也是最適合這皇位的人，論謀略膽識，哪一點都不輸於其父元和帝。
    所以，當元和帝當著文武百官問他意見時，他精明的眼中也滿含笑意，起身離席，向元和帝微彎腰行了個禮，口中笑道，“三殿下若是看的上菡兒，那便是臣的福氣。”
    覃穆口中的菡兒，便是丞相獨女，覃妙菡。
    元和帝哈哈一笑，“暘兒怎會看不上？他可是親自向朕討要的。”說罷，偏臉看向霍寂暘。
    霍寂暘似是頓了下，才笑著道，“寂暘不敢親自來問丞相意見，便托父皇金口一言，還望丞相莫怪。”
    覃穆也是一笑，“臣歡喜不及，又怎敢怪三殿下呢。”
    兩人遙遙相看，皆是歡暢而笑。之後覃穆又向元和帝一鞠，“臣謝皇上賜婚。”
    “兒臣亦謝父皇賜婚。”
    元和帝笑著點點頭，連聲“好，好”，看起來極為開心，“等會讓禮官找個吉日定下婚期，早日完婚。”
    肖曠自元和帝對他說出那番話後，一直在旁默默飲酒，現下見霍寂暘和覃妙菡的婚事定下，以為元和帝已忘了方才的話，卻不料又聽得上座傳來元和帝的聲音，“肖愛卿不如便和暘兒同日完婚吧，朕既嫁女兒，又添兒媳，果真是雙喜臨門啊。”
    下座的滿朝文武見事都已定，便自然的紛紛向元和帝道喜，“恭喜皇上！賀喜皇上！吾皇萬歲萬歲萬萬歲！”
    事情已了，宴會中途元和帝便因身體原因不便久留，率先回了寢殿。眾人見皇上已走，呆了片刻也都紛紛離開了，最後空蕩蕩的大殿上，隻剩霍寂暘和肖曠兩人。
    肖曠握著酒盞半天不動，霍寂暘往自己杯中斟了酒，紅色的液體在杯中輕輕蕩漾，映在他眼中無半點波瀾。他端了酒，走至肖曠麵前，“事到如今，你有何想法？”
    肖曠唇角掠起苦澀的弧度，“皇命難違，我又能有何想法。”
    “肖曠，不是我想打擊你，以你們現在的身份處境，想要在一起，幾乎是不可能的事。”
    沉默片刻，“我知道。”
    霍寂暘虛眼看他半響，忽而仰頭喝完杯中之酒，淡淡道，“你自己好自為之，我先走了。”說完，當真拂袖離去，沒半分留戀。
    肖曠低著頭，注視著幾乎沒動過的杯酒，眯了眼，也抬手一飲而盡，之後將酒杯一扔，推開案幾大步離去。
    次日早晨，霍堪憐從床上悠悠轉醒，看見碧萱眼帶悲傷，腳步慌急地走了進來，忍著哽咽對她低低說了句，霍堪憐原本帶笑的臉霎時冰凍，雙眼驀地睜大，平時神采飛揚的眸中如濤浪般的情緒所所淹沒，雙唇顫動了半天才問了一句，“當真？”
    碧萱點了點頭，再抬眼時眼淚已順著臉頰滑了下來。
    霍堪憐呆呆地望著碧萱，心底悲痛洶湧澎湃，瞬間淹沒了整個感覺。