霍堪憐穿過垂著綠藤的長廊，陽光在枝頭跳躍，落在她臉上顯出一分焦急。
    她腳下步子不停，伸手扒開蕩在臉側的垂藤，見不遠處的樹下，站在一個窈窕的身影。
    “萱姐姐！”霍堪憐喚了聲，碧萱似沒聽見，仍舊背對她而站。她一跺腳，連連跑到碧萱麵前，一拉她的袖子，急急道，“萱姐姐，我可找了你半天啊。”
    碧萱這才看見她，扯起一抹笑，“公主找碧萱何事？”
    “那個——”頓了頓，麵上有一絲為難，“宮裏頭的傳言你不要信。三哥哥上次應該跟萱姐姐說了不會娶的嘛，那些亂七八糟的話別放在心上。”
    霍堪憐這幾日在宮裏頭轉悠的時候，聽見那些宮人都在談論著三皇子和丞相之女的聯姻之事，說是丞相和三皇子都已答應，皇上正要擬旨賜婚。這事宮裏頭傳的沸沸揚揚，霍堪憐知碧萱肯定也聽說了，這下剛從皇後那裏回來便急急忙忙尋她。
    午後的風有些燥熱，但碧萱臉上卻是涼涼的。她微虛了眼，長長睫毛遮住了眼底情緒，“殿下……並沒有說不娶……”
    “什麼？！”霍堪憐大驚，眼底寫滿了不相信，“三哥哥沒說過？那……那那天他到底說了什麼呀？！”
    碧萱抬起眼睫，眸裏浸透絲絲憂傷，“殿下如此待我已是不易，碧萱又能奢求什麼？何況碧萱這種身份……”沒說完，猝然扭頭。
    霍堪憐定定看了碧萱半響，眉頭都扭在了一塊兒。她不是不明白，隻是，三哥哥明明喜歡萱姐姐，卻不為她爭取什麼，讓霍堪憐很是惱火。
    “三哥哥怎麼可以這樣？！萱姐姐你等著，我去幫你找他理論！”說完，轉身就跑，碧萱拉了一下沒拉住，隻得看著霍堪憐粉色的身影消失在長廊盡頭。
    一路奔至旈軒宮，宮內下人見著霍堪憐都來不及行禮，更別說攔住了，隻得任其衝衝跑到霍寂暘書房。
    轉過廊角，霍堪憐熱的滿頭是汗，扶著柱子休息了會兒，見到好幾個大臣從裏麵走出來，經過她身邊的時候，也都訝異了一分，但卻很知禮的俯身拜見。霍堪憐點頭受禮，然後背對他們進了屋子。
    屋內一片潔淨，陽光碎碎從窗外投進，在地板上繪上星點般光芒。
    霍堪憐踏著碎光向裏走了些，入眼處依舊是堆滿了奏本的書案，霍寂暘向後靠在椅背上，閉著眼，臉上表情略顯凝重。看著這樣的霍寂暘，原本一肚子火氣的霍堪憐忽然沒了生氣的來由，心底深處卻慢慢升起幾絲心疼。
    “三哥哥。”她小心叫道，一邊走到霍寂暘身邊。
    霍寂暘沒有睜眼，隻是輕輕笑了笑，笑裏微帶苦澀，“堪憐是要來興師問罪的麼？”
    霍堪憐下意識點了下頭，又忙搖了搖，還沒開口，就見霍寂暘睜了眼，看著她滿頭的汗，微皺了眉，“跑來的？”
    “額……嗯。”
    “大熱天的，跑的也不嫌熱。”霍寂暘責怪一句，起身不知從哪兒取來一條絲帕，抬手幫她擦掉頭上細汗。
    霍堪憐仰頭看著麵前男子溫柔的神情，忽然眼底一酸，抬手便抱住霍寂暘。霍寂暘一愣，失笑道，“堪憐怎麼了？”
    霍堪憐在他懷裏搖搖頭，忍住眼淚，低聲道，“三哥哥……為什麼不能娶自己喜歡的人？為什麼不能隻娶一個人？”
    霍寂暘握著絲帕的手慢慢放下，然後輕輕環住霍堪憐的肩，眼神落往遠處不知名的方向，一向溫笑著的眼裏，驟現無數複雜的暗光，似憐憫，似無奈，似悲傷。
    “堪憐，我們都不是平常人家的孩子。我不能，你又何嚐可以？”
    門外光芒仍舊靜靜鋪灑在地上，屋內屋外都一片安靜，霍寂暘低低的話語在霍堪憐耳邊清晰回響，她心底忽而蕩出圈圈波紋。
    她鬆了手，退了一步，看著霍寂暘認真問道，“為什麼？”接著，又重複一遍，“為什麼？”
    霍寂暘看著這張同自己有著幾許相似的臉龐，目帶憐惜，“我是皇子，你是公主。我娶的，你未來嫁的，隻是一個身份，不是一個人。”
    霍堪憐抿著嘴思索了會兒，眼睛眨了眨，“三哥哥的話，我好像懂了些，又好像不懂。”
    霍寂暘望著她一笑，“我希望堪憐永遠不要懂。”
    那一笑，有說不清的意味在裏麵。霍堪憐拉著他的衣擺，不想再去思考其中的道理，隻是抬起眼，望著霍寂暘忽然問道，“三哥哥是不是很喜歡萱姐姐？”
    霍寂暘一愣，笑道，“堪憐怎麼這麼問？”
    “三哥哥，如果可以——我還是希望你娶的是萱姐姐，而不是那什麼丞相的女兒。”
    霍寂暘垂下眸，低聲道，“我又何嚐不是……”說罷，又看著霍堪憐微微一笑，“堪憐是不是有幾日沒去清秋殿了？二姐怕是會想你呢。”
    霍堪憐本是難受著，聞言“哎呀”一叫，最近忙著碧萱和霍寂暘的事，倒是真有幾日沒去霍吟素那裏了。
    霍寂暘見她樣子，知她就是忘了，也不多說，從書案下抽出一個木盒遞給霍堪憐，“一會兒若是去清秋殿，就替我把這個交給二姐吧。”
    霍堪憐也不問是什麼，伸了手乖乖接過，同霍寂暘再說了幾句無關緊要的事，見又有大臣前來，便也不多停留了。
    進了清秋殿，便覺一陣清涼撲麵而來。霍堪憐深深呼吸了幾口氣，覺得全身都清爽不少。
    一步一跳的來到樹蔭下的石桌旁，不意外的看見霍吟素坐在那裏，依舊一身素衣，信手弄著琴弦，姿態淺淺淡淡，仿佛就要消失在濃蔭之中。
    “二姐姐！”
    霍吟素抬眸看了她一眼，笑道，“還以為五妹嫌姐姐的清秋殿太過簡陋，不願來了呢。”
    話雖這麼說，但她眼底卻是平淡如鏡。霍堪憐也不覺得有解釋的必要，大咧咧往旁邊一坐，然後將手裏的盒子推了過去，“三哥哥讓帶過來的呢。”
    霍吟素目光往盒上一落，一絲亮光忽然閃現眼眸，低低道了聲，“他……”卻不接著說下去，隻是默默將盒子從桌子上移了過來。
    霍堪憐看著霍吟素一向靜謐的臉上有了其他情緒，便也有了絲奇怪，“盒子裏麵是什麼呀？”
    霍吟素淺淺一笑，也不避諱什麼，當著她的麵將盒子打開。霍堪憐湊過去一看，隻見一隻古樸的發簪平躺在紅色綢緞上。發簪是木製的，但造型別致而精細，看起來並非什麼很貴重的物品，卻令人看著心裏歡喜的很。
    “好漂亮呀。”霍堪憐歎了聲，霍吟素笑著讓盼煙收了起來，又吩咐著添了杯茶，再上了一些霍堪憐愛吃的水果，方又讓她回屋裏去了。
    霍堪憐拿起果片咬了兩口，忽然一頓，“宮裏最近一直在說的事，二姐姐知道麼？”
    “五妹說的是，寂暘同丞相女兒的婚事？”
    “嗯。二姐姐知道三哥哥和萱姐姐，他們……如今三哥哥要娶別的女子，我覺得……”話說的斷斷續續，也未說全，但霍吟素已然明白。
    陽光打在霍吟素臉上，更顯得她麵色蒼白。她微抬著頭，眼光裏盛著樹葉間落下的陽光，卻仿佛溫暖不了眼眸裏的清淡。那種薄薄冷冷的神態，讓霍堪憐心裏突地一緊。
    “早在多年前我便看透，生在皇宮裏的我們，是難以和自己喜歡的人白頭到老的。一生一世一雙人，在這裏隻能是空談。寂暘如今就算不娶丞相之女，以後還有尚書之女，學士之女，甚至還有別國公主。”
    霍堪憐垂了頭，“我明白，可是，不甘心就這樣。”
    霍吟素憐愛地看了霍堪憐一眼，“五妹其實已經有喜歡的人了吧。”
    一句話，不是疑問，而是肯定。霍堪憐驀地一呆，腦中晃過夜色下的那身白衣，脫口道，“二姐姐怎麼知道？！”說完，卻忙把嘴一捂。
    霍吟素了然笑笑，“我已經沒有辦法了。堪憐，若是有可能，你要好好珍惜。姐姐這一生的愛和幸福，就靠你來延續了。”
    霍堪憐聽的迷惑，總覺得她的話裏有著別樣的意味，怪怪的，讓她很心裏不舒服，卻又說不出來。
    霍吟素此時卻又低下頭，指尖撥弄著琴弦，彈出清音一曲。
    霍堪憐凝視著她的纖纖十指，一勾一按間行雲流水，可耳邊的琴音卻無限哀婉，是她這麼久來聽到的最悲的一曲。好似心裏相思結滿，衷曲牽連相複，一點點，刺疼了心裏最柔軟的地方。