這雨一下便沒個休停，直到第三日才收了雨意，層層浮雲中漸漸露出久違的紅光。
    華音閣後院清靜如常，隻有秋千架晃動發出的木繩摩擦聲，在陽春午後有種慵懶的感覺。
    霍堪憐一個人坐在秋千上，有一下沒一下的來回蕩著，眼前全是那個人溫柔帶笑的神情，白衣翻轉在腦海裏揮之不去。
    輕輕歎一口氣，有兩天沒見到他了，怎麼覺得心裏空落落的呢？
    以腳支地停住秋千，霍堪憐抬頭看看頭上雲絮，又想起兩天前最後見到司洛的時候。
    那日的夜色因雨更深沉幾分，她不能像前幾日那般翻窗溜出，隻得找了個借口撐著紙傘急急的跑了出去。
    如她所想，司洛在一間殘破的房間裏看著天空出神，見她進去，便對著她牽唇一笑，那一笑，如曉風霽月，俊雅而舒朗，似把外麵的陰雨都給壓了下去，霍堪憐便看著他呆了好一會兒，直到他指著她手裏的玉笛問她，才反應過來。
    那晚因是借故出來，呆的時間並不長，但司洛仍是盡責的一點一點教她，她亦是極認真的學著。末了，司洛笑言她確有學笛的天賦，她欣喜之餘看著他含笑雙眸又再次出了神。
    走的時候，外麵的雨小了很多。霍堪憐回身看看司洛，再看看外麵的雨，拿在手裏的傘又被放了回去。之後想了想告訴他，這幾日下雨，晚上恐怕不易出來。
    司洛隻看著她微微點頭，然後語氣溫柔道，他這幾日恐怕要出去一趟，她既是不易，便就在自己宮裏好好休息，不需這般麻煩的趕著過來了。
    長歎一聲，霍堪憐握著秋千架上的繩子暗自苦惱，有兩日沒見到他了，也不知道他回來沒有。不知怎的，又想起那些描繪相思的詩句，霍堪憐心裏飄一陣落一陣的，這相思的感覺，一點都不好受。
    但是，為何會有了相思？不是說，相思因情而生，難道自己——喜歡上司洛了？
    這個想法剛一出現，霍堪憐就被嚇了一跳，腦子裏瞬時分成了兩部分，一邊一直問著相思是什麼，一邊卻肯定的重複說著，你喜歡上他了，你喜歡上他了。此時的心緒，一半像清苦的茶水，一半又像香甜的梨酥，兩種感覺，此起彼伏，此消彼長，在心底深處暈染開來。
    “哎呀！”霍堪憐忽然輕叫了一聲，“喜歡就喜歡嘛，有什麼好怕的！”剛一嘟囔完，就聽得身後有人問，“公主，你在說什麼？”
    霍堪憐赫然扭頭，見是不知何時走過來的碧萱，馬上調整笑容，“沒什麼沒什麼啦。”
    碧萱也沒再多說，隻是問道，“公主可打算今日去麼？”
    “啊，去哪？”霍堪憐一臉迷惑。
    碧萱看她樣子，就知她又是忘了，便解釋道，“碧萱是看今日難得天晴，不如便將二公主的琴送過去吧。”
    霍堪憐這才想起還有這件事，“哎呀，差點忘了。還好萱姐姐記得，不然三哥哥又得說我了。”
    說著，起身離開了秋千架，走到碧萱身邊，忽而狡黠一笑，“萱姐姐總是對三哥哥的吩咐特別上心哦。”
    話音剛落，碧萱秀美的臉上驟然升起一抹淡淡的嫣紅，看的霍堪憐心情大好，沒等碧萱出聲，便往前小跑而去，口中催道，“萱姐姐快點哦，再晚太陽就要下山了啦。哈哈。”
    碧萱看著霍堪憐歡快而去的身影，驟現羞色的麵上也不禁帶出一絲笑。
    清秋殿位於皇宮的角落處，同華音閣一樣清靜，甚至比華音閣更偏更靜，真正殿如其名，冷清若秋。
    雖是位置偏僻，但清秋殿景色卻是不錯的。一湖清亮池水，沒有喂養錦鯉，卻自然生著一些荷花，又不似蓮池的荷花是經人照顧養護的。說來，蓮池的荷花固然是美的，但因沾染了人氣，便覺得入了俗。而這裏的蓮花，自然生，自然長，到了夏季炎炎之時自然盛開，顯得那般隨性淡然。
    此時還未及夏，池裏都隻有一些荷葉，但霍堪憐有幸見過一次，白色的浮動在荷葉上，比不得蓮池的妖嬈豔麗，卻一朵朵開的分明，看起來舒爽無比。
    池的邊上是幾顆參天古木，雖有一定年紀，卻一直都枝繁葉茂。而如今正值春天，這幾棵大樹更是鬱鬱蔥蔥，葉蓋如雲，陽光一照，便是樹蔭一片。
    樹影下臨著池邊的地方，閑閑置著幾張桌椅板凳，桌凳旁分臨著幾座假山，在濃枝密葉若隱若現。
    霍堪憐帶著碧萱走過池邊，正對著的木門忽然“吱呀”一聲被推開，從裏走出一個纖瘦身影。
    一身月白色素紗裙包裹著略顯單薄的身軀，陽光照落的麵上幾無潤色。長發挽做墮馬髻，除了一支步搖外再無其他發飾。整個人看起來素淡，纖弱，卻從裏向外散發出一種淺淺的悲傷。
    “二姐姐。”霍堪憐出聲喚她，霍吟素聞聲抬眼，眸中流轉出一絲訝異，但很快便轉回平靜。
    “是五妹啊。”霍吟素對她微微一笑，“進屋裏坐吧。”
    霍堪憐擺擺手，指著池邊的桌凳，“我們去那邊吧，屋裏悶的慌。”
    霍吟素柔柔頷首，轉首對屋裏道，“盼煙，去沏壺茶來。”
    隻聽得屋裏輕輕應了一聲，霍吟素隨著霍堪憐來到桌旁，不一會，一個模樣乖巧的女孩子便端來一壺剛剛沏好的熱茶，彎身注進兩隻白瓷杯裏，熱氣氤氳伴著茶香嫋嫋散淡開來。
    “五妹今日怎麼會來這清秋殿？”
    霍堪憐眯眼笑笑，“想姐姐了，來看看嘛，莫不是二姐姐不歡迎？”見霍吟素笑而不語，她才接著道，“其實是三哥哥托我來的。”
    霍吟素抬眸，“寂暘？”
    偏頭示意，碧萱俯身將懷中木琴輕輕平放在桌麵上，然後掀開絹布，露出一架桐木琴。霍堪憐低眸一指，“三哥哥聽說二姐姐的琴壞了，便特地找人為做了這琴。”
    霍吟素垂眼看去，眼眸掩在長睫之下，沉默了一會兒，才道，“寂暘說的該是‘順帶’吧。”
    霍堪憐尷尬一笑，本是故意說成“特地”，哪知霍吟素這麼了解霍寂暘，唔，真不知是好還是不好。
    暗自懊惱了一會兒，見霍吟素伸手慢慢撫過琴弦，口中淡淡道，“五妹，煩請你替我謝謝他。”
    “唔，嗯。”霍堪憐點點頭，眼睛一眨不眨地看著霍吟素，不知怎麼忽然想起了司洛，竟覺得他們之間有一些相似。
    或是同樣的白衣，或是同樣不自覺流露出的孤寂，或是同樣淡淡的語氣，總之，霍堪憐此刻無來由的對霍吟素衍生出親近之情，笑意上眸，用半期盼半安慰的語氣道，“都說二姐姐的琴彈的特別好，不知道能不能彈給堪憐聽呢？”
    霍吟素何嚐不知她的意思，隻輕輕一笑，把琴略一扶正，沉吟片刻後，便信手撫奏起來。
    琴音流轉，因是信手而來，就多了一分隨性。霍堪憐托著下巴認真的聽著，她一向隻聽過司洛的笛音，現在聽著這清淩琴聲，便覺得耳目一新，偷偷比較一下，隻覺得各有千秋。
    凝神聽了一會兒，霍堪憐忽而察覺出什麼不同。本是清淡淡的琴音不知何時驟然變化，一絲絲哀傷滲透出來，隨之而來的是心頭銳痛，一點點，似要紮進內心深處。這幾日聽的多了，又隨著司洛學了一些音律，她敏銳的品味出彈奏者心境的變化，由無波無瀾至悲痛彌漫。她急急看去，隻見霍吟素的眼下，無聲無息地滑落下一滴清淚。
    “二姐姐？！”霍堪憐慌慌喊她，她卻像沒有聽見般，依舊低頭彈著琴。還未等霍堪憐再有動作，就見霍吟素手下一個急停，一縷血跡順著指尖滴落在琴弦之上。