正文 第5章 左晌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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小舞的心理素質跟他的成績一樣好,後兩天的考試他都發揮得很穩定,至少他本人是這麼覺得的。但他哥還是很擔心他,擔心到忘記了自己的視力已經接近於零。
這是個沉重的打擊,不論是對他自己還是對我而言。所以在小舞考完最後一場考試之後我決定要跟左晌好好談談這個問題,如果必要的話也要叫上小舞。他已經不是個未長大的孩子,也有權力知道這一切。
那時已經是傍晚五點,所有家長在鐵門外苦苦等待自己家裏的寶貝熬過最後一場考試。這都是家庭的希望,但並不是所有人都能成為希望,因為希望畢竟是有限的。這便給了這些焦急可憐的背影帶上了一層殘酷的意味,畢竟他們的希望都要建立在別人的失望之上。
左舞出來的時候還是麵帶微笑,他開心的迎上來抱住他的哥哥,卻不知道在他觸及他哥之前他哥都沒有發現走進的那個是他。我站在與左晌相對的一麵,能清清楚楚的看到他的表情。那表情迎著餘輝顯得格外淒慘,我幾乎要大聲否認這就是我認識的崇拜的那個左晌,可殘酷的是我不得不承認這就是我熟識的深愛的左晌。我不嫌棄他,但我真的心疼他,也有一種前所未有的罪惡感,為什麼到現在我才發現這件事,我才能體會到他的一點點痛苦。我不明白。
為了慶祝小舞順利完成考試,我們決定今晚好好搓一頓。小舞沒意見,我開車問他喜歡吃點兒什麼,他想了想笑著告訴我:“想吃法國菜。”我笑他小年輕學人家講浪漫。
卻看到邊上左晌一副為難的樣子,他的眉頭幾乎皺到一起,顯然是對菜色不滿意了。也是,那麼多刀叉什麼的確實很容易“穿幫”。我想了想對小舞說:“我知道有家印度菜不錯,現在去的人也不多,法國菜得等好久才能吃下一道,可愁人了,咱們今兒先去吃印度菜你看怎麼樣?”
小舞想了想也覺得也行便點頭答應了。而在一邊的左晌卻沒有鬆了一口氣的感覺,他隻是把頭偏向我的方向微微搖了搖。我不知道這是不是我的錯覺,但那時的左晌像是在寵溺的看著我。眼神溫柔的可以融化我心中最堅硬的地方。
吃印度菜還有一個好處就是可以用手抓,這樣左晌不必因為距離的問題夾不到菜,也不會想給小舞“夾”菜。我笑,點起一根煙放到左晌嘴邊。他慢慢叼走動作有點兒像狗,一下子就可愛許多。我笑,小舞也笑了,等左晌明白過來的時候他竟然沒生氣,也跟我們傻傻的笑。看來今天真是小舞麵子大了,連閻王都不發威了。
我從包裏掏出一個禮物遞給小舞,我說:“小舞,祝你考上自己喜歡的大學啊。”小舞接過禮物說了句謝謝,像是早就知道我會送他一樣。這孩子,真是越來越看不透了。他像是外國人那樣當麵就拆人家的禮物,反而讓我這送禮物的意外了。
那是個包,我知道他其實一直挺喜歡畫畫的,所以給他配個能專門裝各式各樣筆的包。為這東西我沒少費勁,自己先畫了圖紙給了以前的同事,再叫人幫忙做的,做了好幾次修改才把這東西做的盡量順手,做這個包的時候我就想起王煥。我也不知道為什麼,可能因為他也學設計的關係,也可能這東西根本就是我想給王煥的東西,是因為他說他那個包用的不順手我才下意識的找借口給小舞做一個。
其實說真的我挺想再見一麵王煥的,從上次王冕死了之後我就再也沒見過他,我很想知道他現在過得怎麼樣,隻是知道就已經足夠了。如果可以重來一次,我不會再嚐試著用金錢來彌補我犯下的錯誤,或許在最初的時候就不會這樣不負責任的殘忍的傷害王煥,或許或許,我知道他是我弟弟就不會跟他陷入這樣可笑的境地。
可是我也清楚地知道,世界上是沒有也許,沒有如果,沒有或許的。有的不過是不停假設的傷心人而已。
小舞很高興,他喜歡這樣簡單實用不失美觀的東西,於是說了句謝謝便把它放到書包裏了。但那動作很是輕柔,像他哥哥的眼神一樣。他們兄弟有太多相似卻不一樣的地方。我是如此為他們拿筷子以前撩袖子的動作著迷,我是如此熱愛他們不同意我的想法時挑眉毛的樣子。尤其是左晌,他總是在那杯子的時候把大拇指抵在杯子的把兒上,像是生怕會掉了一樣。
我愣愣的出神笑著,小舞見了也笑,他問我出什麼神呢,我說沒什麼,說完還特別假的喝了口酒。我說:“吃差不多了吧?咱們走吧。”說完我看看左晌,他顯然沒什麼反應。小舞看他哥也覺得有點兒奇怪,他說:“是差不多了,咱們走吧。”
我拿包的時候還是很擔心左晌,但他走路什麼的還是沒什麼問題。我知道他不願意我這樣,但我還是下意識的挽住了他的胳膊。
“幹嘛呀?跟老娘們逛街一樣。”
“喲,哥哥你也會不好意思啊?”
“去,死邊兒去。”雖然話是這麼說,但他並沒有拿開我挽住他的手。我笑,又往他身邊貼了貼。
“王爵,我可不知道你屬貓的啊。”
“現在知道也不晚啊,狗大哥。”說著我又笑了,現在的左晌脾氣好得不行,說什麼都行。
“別跟我貧,小心回去削你!”
說著還往我肩上狠狠擰了一把,什麼人啊,都快看不見了還對我下狠手呢。不過我也不跟殘障人士置氣,擰就擰了唄。還能怎麼得。
“我說,左晌,回去之後我跟你說件事兒你再看看你想削我不。”
“您能有什麼屁大的事兒啊?說什麼都免不了削你。”
我笑,“行啊,我等著啊!”說完我笑的比他還沒心沒肺。
小舞回去之後洗了澡就覺得困了,畢竟這幾天都一直神經繃著沒好好放鬆過。跟我和他哥說了晚安之後這孩子就回房睡了,真是乖的天下無雙。我在左晌麵前稱讚半天被他授予“婦女”稱號之後才不再碎嘴,躺在床上吃從小舞那兒搜刮來的零食。其實小舞挺少吃零食的,不過他哥就是事兒神,不給他把超市從家裏運過來就不算完。反正閑著也是閑著,順便消滅了這些東西再說吧。
可左晌顯然不是這麼想的,他這會兒倒是視力挺清晰的,一下就拍掉了我手上拿著的巧克力,還精神極好的連吼帶罵,他說:“你丫三天不打上房揭瓦。”說著抄起手就要打我,我一閃就閃掉了,現在我知道了,不是左晌現在的脾氣好了,而是他視力不好打不著我。
我說:“你也別來勁啊,怎麼就找你惹你了?”
他一副你還好意思問的表情,又往我臉上呼嚕著,我還是輕鬆躲掉了,顯然這舉動給他氣得夠嗆,他又喊:“別在我床上吃東西!”吼著吼著把床頭的MM豆給打地上了。
“左晌,你怎麼了你?”不是我膽小,他現在的表情挺嚇人的,說是要吃人吧也不像,但就是•••有點兒幻滅的感覺,好像恐怖片裏拍的那樣他臉上所有的光一下子都不見了,整個就是暗的。我最見不得這樣的左晌,太讓人絕望了。
“王爵,你滾蛋吧,我不想再見到你了。”
我顯然又愣神了,左晌說這句話的時候我大腦當機了,什麼信息什麼刺激都處理不了,就整個空白的。
“你除了讓我滾蛋還會做什麼啊?我的姐姐。”
我調笑的攀上他的肩膀,可人家不領情,一下子就把我拍開了,力氣還挺大的。他還是那麼個表情,他說:“我沒跟你開玩笑呢,真的,我想了想,咱們真挺不合適的。”
我不知道是因為左晌讓我離開他的世界太多次還是因為我知道他是有苦衷的,聽到他這麼說的時候我反而有一種輕鬆的感覺。好像我一直在流沙中被強大的旋轉力往下拖,往下一點一點的吞噬,但突然被從空中降下的繩子綁住拉出那個巨大的混雜的流沙一樣。那不僅是簡單的輕鬆,說的過分點兒那是帶著重生的意味的。左晌叫我離開他的原因總算被賦予了新的意味,不是害怕不是恐懼也不是不知足的擔心,而是因為他真的在乎我。
至少,我是願意這麼認為的。
可當時除了輕鬆和重生的喜悅,我感到的情緒中憤怒扮演了主角,它怒不可遏的盡忠盡責散布著它的因子到我腦海的各個角落。它迫使我抓住了左晌的領子,它強迫我舉起拳頭狠狠地打在他的臉上。
我沒喊,也沒大聲跟他嚷嚷,我隻是在他想還手之前清晰無比的告訴他,我知道你眼睛快看不見了。
左晌因為這幾秒鍾的停頓錯失了還手的機會,他的眼神放空的一瞬間我又給了他一拳。這下子左晌怒了,他不管我是因為什麼打他也不管我之前跟他說了什麼,就是要實現晚飯時的承諾要削我了。說真的我曾無數次的害怕左晌的拳頭,我曾無數次質問自己為什麼老是要這樣跟左晌相處。但其實我都清楚,他隻是不足以表達自己的感情,他隻是不知道讓人討厭之外還能讓人喜歡。這樣的人其實在體內蘊藏了無數感情,但他無處釋放無處公布,所以不得不嚐得苦果心力交瘁。他揍我的時候我沒有躲閃也沒有還手,他知道我最討厭別人打我的臉,那跟我媽有關。一個戲子在那樣的時期總是被人唾棄,總是被人折磨,我總能在夜晚的時候聽到我媽一個人坐在那兒哭,我總能在白天的時候看到我媽無緣無故的被人毆打,被人扇耳刮子。那時我媽跟我說,這是因為人家覺得她行為不端,替社會主義教育她。
對此,我一直心存芥蒂。這舉動在我眼中成為最讓人厭惡的舉動,所以不管是對我還是我媽,這都是我不願見到的。
左晌的拳向來迅速有力,一下正中我的右邊臉頰。他沒有保留,用了十成十的力氣。我被這拳打倒在地,牙齒和著血從我的嘴裏吐出。我沒想到他會這麼狠,但要知道我也不會躲開的。
“我知道你不愛我。”我不知道為什麼在那時我會說這樣的話,明明我是知道左晌愛我的,不是喜歡,他愛我,但他覺得自己沒有時間了。可在當時我確實的感到絕望,畢竟這一切的一切都是我的猜測不是麼?他自始至終都沒有對我表示過他愛我,相反的他總是讓我滾蛋,他總是讓我從他的生命中消失,他隻說過他接受我,現在想來我不禁產生懷疑,什麼叫我接受你,是因為我先讓他不得不接受我所以他才對我妥協的麼?
“我不願意老跟你說什麼愛不愛的,你滾蛋吧你。”左晌的眼神早就沒有焦距,他隻是憤怒的揮手像是在擋開阻攔他的障礙一樣。可他麵前並沒有任何東西,有的隻是我關注的視線而已。
“左晌,你真的不愛我?”我問。
“你以為你是誰?誰都他媽的得愛你?”他站著,線條均勻皮膚閃光。
“你到底出什麼事了?”我問。
“我出什麼事兒都不幹著你,你走吧,我跟你沒什麼好說的。”這不是錯覺,他真的在月光下閃光,他真的身材纖長五官美好,這也不是我的美化,也不是我的想象,左晌的眼圈紅了,我看的真真切切。
我釋懷的笑了,左晌,你明明就放不下我。你明明就不是接受我,你是愛上我了。所以你才會在我知道你的病情前趕我離開,可惜我已經知道了,並且比起為你擔心我更害怕沒有為你擔心的立場。我是如此愛你恨你,以至於我到現在都放不下你。
“我知道你眼睛快看不見了。”我重複幾分鍾之前我說過的話。
他沒有回答也沒有繼續趕我走,他隻是坐在床上眼神混亂沒有任何焦距。他想點煙卻發現自己身邊沒煙,並且他也看不到煙到底被放在什麼地方,他的手不斷顫抖,表情也混合了憤怒,絕望而變得扭曲無比。
“你打死我我也不會走了,你知道我愛你愛慘了。”我擦去嘴角的血支起身子挪到左晌邊上,我跪在地上抱住他的腿,他還是很溫暖,溫暖的像是我從不認識的左晌。我知道他需要我,像是我需要他一樣,因為我們之間的關係不再因為性不再因為暴力而聯係,我們之間不再那麼輕易地能被打斷,即使是疾病,即使是不幸,即使是傷痛,我們之間都能承受這一切的一切。
因為我知道,左晌愛我就像是我愛他一樣。
隻是我們都太晚懂得這個道理,我們都拒絕承認這個世上還有一個比在乎自己更在乎的人,原來,為了這個人真的可以放下自己原有的偏見,自尊,高傲。讓我們懂得很多人在很多年前就懂得的道理。
因為,名叫愛情的東西真真正正的代替了我們堅持的東西。
因為左晌伏在我的身上對我說。
“王爵,對不起。”