知樂駐足床前，靜靜地望著少女嬌好的容顏，覺得事情巧得讓人懷疑？一連兩次相遇，真的是緣分麼？還是有人刻意安排？高坐雲端的身份，帶來的是令人厭倦的算計，如果算計自己的，是這麼個嬌柔似水、靈秀如玉的少女，就越發讓人覺得心寒。但願不是！但願這美好的容顏下麵，隱藏著的是同樣美好的心靈。但願與她之間，是真的有緣。
    知樂幽幽地歎了口氣，似喜還憂。
    曇兒悠悠醒轉時，便見知樂坐在窗前，手持書卷，正靜心讀書，透窗而入的風兒，輕輕拂動他鬢角的幾縷散發，竟有出不出的詩情畫意。不由愣了一愣：“是你救了我麼？”
    知樂聞聲抬眸，淺淺一笑：“是啊，看來與姑娘比較有緣。不知如何稱呼？”
    “你是問我的名字麼？”曇兒笑了開來，“我的名字可好聽了，我叫曇兒，曇花的曇。”
    曇兒燦爛的笑顏讓知樂心神一晃，這樣發自真心的笑容，在記憶中竟從來不曾見過。宮女們的笑總是小心翼翼，臣子下屬的笑未免帶了幾分諂媚，兄弟姐妹們的笑總是淡薄疏離，至於父皇與母後麼，打有記憶已來，似乎沒有見過他們的笑容。
    “曇兒麼？”知樂亦笑，“確實是個好聽的名字。姑娘家住在哪裏，我送你回去吧。”
    曇兒眼睛滴溜溜一轉，笑道：“不用急著回去，青蘿姐姐會來找我的，不管我躲在哪，她都能找到，她可厲害了。”
    “這麼說，你經常跑出來囉？”
    曇兒得意地點頭：“是啊，隻要青蘿姐姐她們一不注意，我就溜出來玩兒，老悶在房間裏頭多沒意思啊！”
    知樂不由搖頭，這分明就是沒長大的孩子，她的家人，怕是有得操心囉。
    曇兒正想說什麼，肚子卻先她一步，咕咕兩聲，叫得極響，她也不窘，隻可憐巴巴地望著知樂：“我餓了！”
    知樂不由含笑，牽了曇兒的手：“我帶你吃東西去。”
    “好啊，好啊！”曇兒連連點頭，“我要吃鹵鴨掌、紅燒小排、醋溜魚、清燜蓮子……”
    曇兒一口氣報出十幾道菜名來。
    知樂笑得越發開懷，手中的折扇敲向曇兒的小腦袋：“你這小饞貓，以為自己是大肚羅漢麼，這麼多菜，哪吃得下？”
    曇兒微側著腦袋，嗬嗬笑道：“吃不完，我可以帶回去給青蘿姐姐吃啊！”
    “好，那就聽曇兒的，你想吃什麼就點什麼。”話語中帶著知樂自己未能察覺的寵溺。
    倆人並未走遠，就近在客棧對麵找了家飯店用餐，不待曇兒開口，知樂已將她方才報的菜名向小二重複了一遍。小二記好菜名，立即下去張羅。
    片刻之後，菜一道道上來，讓曇兒看花了眼，也無需知樂招呼，拿起筷子便吃，隻是筷子用的不怎麼順溜，常常吃一半掉一半。知樂正看得好笑，卻見曇兒氣呼呼地丟了筷子，直接用手抓了菜往嘴裏塞。
    知樂不由駭然：“曇兒，你怎麼能這樣吃東西？”
    曇理所當然地答道：“這樣比較快啊！”
    知樂無語，更覺得這曇兒是個異數，不知道是誰家調教出來的。看衣著，分明是富貴人家的小姐；看言行，卻像是無人教導的三歲小孩。這樣的女子，真正是個謎！
    知樂微皺了眉頭，細細思量，不由徹底打消了曇兒是奸細的懷疑。這樣的奸細，怕是成事不足，敗事有餘，誰會傻得派她來當奸細。
    “哥哥，你也吃啊！”
    知樂猶在愣神間，曇兒卻抓了一隻鴨掌遞到他嘴邊，閃亮的眸子正含笑望著他。知樂的第一個念頭是——髒，猶豫了一下，終不忍讓曇兒失望，張嘴叼住了鴨掌。
    曇兒歡快地一笑，繼續埋頭苦吃。
    知樂姿勢優雅地細細嚼著鴨掌，竟品出了少有的味道來，依稀是幸福的滋味。
    驀地，淩厲的殺氣遍布四周。未待知樂開口，隱在暗處的侍衛已將他與曇兒團團圍在中間。
    “玉羅刹，拿命來！”
    曇兒聞聲，手一抖，油膩膩的排骨落在了桌上；知樂聞聲，驀然站起，不可置信地望著曇兒；侍衛們聞聲，疑惑地望了望曇兒，又齊齊看向知樂，隻待他一聲令下，便將曇兒就地處置了。
    知樂凝眸看了曇兒片刻，沉聲道：“擋住刺客。”
    侍衛聽令，立即與來襲者戰成一團。二者人數相當，一時間難以較出高下。
    知樂複又緩緩坐下，輕搖折扇，柔聲問道：“你是玉羅刹？”
    曇兒無辜地眨了眨眼：“我叫曇兒的，可青蘿姐姐和公子說，我還有個名字叫玉蘿，也有人叫我玉羅刹。可我，真的不記得了。”
    “玉蘿、玉羅刹？哈哈……哈哈……”知樂撫桌長笑，似乎聽到了世上最可笑的笑話，“我真枉活了二十多年，竟把大名鼎鼎的玉羅刹當成不知世事的小女娃兒。若不是這些刺客，還不知要被你蒙騙多久。”
    曇兒輕皺眉頭，呆呆地望著知樂，鬧不明白方才還和顏悅色的大哥哥，怎麼突然間說翻臉就翻臉了。
    “也好、也好！”知樂止了笑，冷然道：“既然你自己找上門來，倒省了我許多工夫。”
    “住手！”知樂一聲厲喝，命侍衛退至他身後，他似笑非笑地搖了搖扇子，對十幾個江湖好手說道：“這個女子，我隻是今天偶遇，請她吃頓飯而已，並不知道她是你們要找的玉羅刹。你們與她有什麼恩怨，請自行解決，與我無關。”
    刺客們聽知樂這麼說，自然求之不得，其中一個絡腮胡子拱了拱手，道：“如此，多謝公子成全。”
    話音方落，眾人手中的利器齊齊地襲向曇兒。
    曇兒傻了眼，嚇得鑽到桌子底下去，含淚看著知樂，輕聲喚道：“哥哥！”
    知樂心中一緊，竟覺得不忍心，念及皇兄的交待，終究別過頭去，不予理會。暗歎道：曇兒，我不動手取你性命，已是最大的退讓了。誰叫你是玉羅刹呢！
    刀劍齊下，小小的木桌哪承受得住，嘩啦一聲碎裂開來，桌上的酒菜撒了一地。刀光劍影瞬間落向曇兒柔弱的身體，就在此時，曇兒身上忽地散發出強烈的白光，縱然是在驕陽似火的午後，依舊清亮剔透，一眼可辨。所有的兵刃皆被白光所擋，竟不能落下分毫。
    廳堂中數十人，皆愣在當下，所有的喧嘩瞬間止住，一時間反而寂靜得可怕。
    一道黑影倏忽而至，將猶自蹲在地上的曇兒一把抓住，趁眾人仍未回神之際，飛身離去。
    “哎呀，又讓玉羅刹給跑了，快追！”猛然清醒過來的刺客，蜂擁著朝黑影逃離的方向追去。
    “主子，你看我們要不要追上去看看。”侍衛向知樂請命。
    知樂微微閉目，又攸地睜開：“派兩人悄悄跟上，其餘的回去待命。我們且——靜觀其變！”
    “是！”侍衛們各自領命。
    知樂望著一地狼藉，怔在原處。人生若隻如初見，該有多好。