天終於完全暗下來了。
    港口市井的嘈雜聲漸漸消散，鳥兒們鳴叫著，爭相飛回巢穴。
    夜色，本是用來沉澱白日浮躁的顏色，但對於等待時機的英格蘭人來說，這一天才是真正的開始。
    咚……咚咚……咚咚咚……
    有鼓聲從遙遠的天邊響起，節奏越來越快，鼓點也越來越密集，像一把把利刃狠狠插進沒有任何防備的裏斯本人心裏。
    那是德雷克的鼓。
    很快，遠處就有炮彈劃破空氣的聲音響起，然後是劇烈的爆炸聲，木料燃燒的聲音，以及人們驚恐的喊聲。
    突襲開始了。
    艾德裏安本來就隻在閉目養神，門外嘈雜聲一起，他立刻就睜開了眼。
    “麥加，醒醒，我們該走了。”
    “嗯，要、要走了？”麥加也醒了過來，隻是睜了睜眼，聲音還迷迷糊糊的。
    艾德裏安已經起身下床，正在觀察窗外的動靜，“突襲已經開始了，現在正是趁亂離開的最好時機，我們……”他突然轉過頭來，綠色的雙眸凝視著麥加，“還是說……你想留在這裏？”
    “我……”短暫的空白之後，先前發生的事情如潮水般湧入腦中，麥加的神色立刻黯淡了下來。
    羅斯法老爹已經不在了，他留在這裏還有什麼意義嗎？
    艾德裏安歎了一口氣，“你留在這裏也好，至少不會有什麼危險。要是繼續呆在克利斯多婭號上，大概會讓你留下許多不好的回憶吧！”
    麥加驀地抬起了頭，“不，船、船長！我想回去！請讓我回克利斯多婭號上去！雖然我沒什麼用，但我會努力不給大家拖後腿的！”
    聽了麥加的話，艾德裏安的表情看起來有些詫異，隨後他的眼神柔和了下來，伸手揉了揉麥加的腦袋，“誰說你給大家拖後腿了？難道你沒發現，無論有多麼的累，船上的那些家夥在看到你時心情都會變得很好嗎？”
    “也包括你嗎，船長？”麥加沒有像往常那樣把艾德裏安的手打掉，他抬頭問道。
    艾德裏安笑著沒有回答，隻是把天鵝絨披風披到麥加身上，又細心替他扣上了扣子。
    兩人隨後離開了屋子。麥加在羅斯法老爹的墓前深深鞠了一個躬，又滿懷深情地環視了這個養育他的地方一遍，像要刻進心底一樣，然後就頭也不回地跟著艾德裏安離開了。
    他不知道自己還能不能再回來，可是他既然已經選擇了這條路，就沒有什麼好猶豫的了。
    麥加抬頭凝視著走在前麵的男人那寬闊的肩背。
    無論對與錯，他相信他選擇的這條路，一定是最適合現在的自己的。
    卡斯卡斯灣船舶錨地上停泊著的基本上都是一些準備出航的滿載著出口貨物和食糧的商船。到了晚上，工作完畢的水手們差不多都上了岸，甲板上幾乎是無人防守的狀態，誰都沒有想到，在西班牙海軍統帥克魯茲率領的艦隊剛剛駛離裏斯本港口沒過幾天的今天，這裏竟然會受到英格蘭人的襲擊。
    劇烈燃燒的聲音夾雜著刺耳的警笛聲、孩子的哭聲、女人的尖叫聲此起彼伏。健壯的成年男人們紛紛拿著武器朝港口的方向跑去，最後卻隻能站在岸上望著眼前的景象目瞪口呆。
    情況比麥加想象的還要壯觀。
    卡斯卡斯灣船舶錨地，本來隻是一小片的火光，瞬間在海風的推動下蔓延開去。那連片的船隻立刻都陷入了一片火海之中，衝天的火光照亮了半邊天際，令人窒息的焦糊味彌漫到整個港口。
    港口管理者們也很快趕來了，卻隻能看著那片火光束手無策。
    “是那些英格蘭人搞的鬼！”
    “他們趁沒人看守，先搶了幾艘船上的貨物，然後打翻油桶放了火就跑了！”
    “這些英格蘭畜生，就隻知道用這些卑鄙的手段！他們難道就不敢正大光明得來跟我們打一場嗎？”
    “派人守住港口，說不定還有英格蘭的奸細混在人群裏，可千萬不要讓他們跑了！”
    “傳令下去，從現在開始封鎖港口，不準有任何船隻出港！”
    艾德裏安朝麥加使了個眼色，“走！”
    “嗯！”
    伸手分開人潮，艾德裏安轉身向前擠去，麥加抓緊披風，怕走散緊緊跟在他身後。他們在上岸時把小船藏在了港口偏僻的一側，照現在的情況看來，他們必須在港口還沒被完全封鎖之前離開。
    還好，小船還靜靜地停在那裏。
    兩人跳上船，艾德裏安立刻把船帆升了起來。船帆特意用木炭弄成了黑色，夜色以及微微的海風是幫助他們離開的最好工具。
    小船很快就駛離了岸邊。艾德裏安在下克利斯多婭號之前就和特洛夫約好在附近的小島後麵接應，現在他們隻要離開港口就安全了，畢竟對那些所有的大船都燒成了骨架的西班牙人來說，現在他們並沒有能夠跟英格蘭戰船抗衡的籌碼。
    好在趁著夜色，港口管理者並沒有發現這隻偷偷離開的小船，但現在還不到能夠鬆懈的時候。
    兩個人誰也沒說話。
    緊繃的情緒帶著些莫名的焦躁與哀淒，麥加望著離得越來越遠的港口，即使努力壓抑著，臉上也依然不自覺地流露出些許悲哀的神色。
    任誰都不會想到，他竟然會以這種方式離開生養他的故鄉。
    艾德裏安看著麥加，嘴唇動了動，最後卻還是什麼都沒有說出口。
    繞過卡斯卡斯灣船舶錨地的時候，小船還是被岸上的人發現了。
    “喂，那是什麼？是艘船！”
    “趕快追上去，說不定是剛才來不及逃跑的英格蘭人！”
    話是這樣說，但對那些隻剩下小船可以使用的港口管理者們來說，想要追上逃跑的船隻已經是不可能的事情了，更何況……
    艾德裏安看向遠處漆黑的海平麵，微微勾起了嘴角。
    黑暗中，如豆的燈火三明三滅。克利斯多婭號。
    特洛夫來接他們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