海上篇 Episode 26 難以接受的現實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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小花園一角的偏僻處,艾德裏安摘下了帽子,正站在一塊石碑前,微微低著頭。
一看到那塊石碑,麥加就再也邁不動腳步了,臉色也霎時變得慘白。
因為那是一塊墓碑。
墓碑的顏色很新,是不久前才立下的,而墓碑的主人是……
羅斯法·德撒諾(1531-1587)
“他是一位偉大的父親。他躺在這裏,等待著他的孩子歸來。他相信,他看得到他。”——墓誌銘是對死者一生的評價,而這塊墓碑上的墓誌銘卻隻有這幾句話。
寥寥數語,卻滿載了一位父親對自己孩子的思念。
一瞬間,仿佛鋪天蓋地的寒冷都朝麥加那瘦小的身體襲來,毫不留情地將他全身的熱量都快速抽去。空蕩蕩的胸口搖晃著,搖晃著,似乎聽得到冷風穿透而過的聲音。
“不、這不是真的……我不相信……我絕對不相信……”踉蹌著往後退了一步,麥加胡亂搖著頭,不住地喃喃著。那雙原本漂亮的眼睛睜得大大的,如今卻像覆滿了漫天的霧氣,看不到一絲光彩。
“麥加,你不要這樣!”看到這樣的麥加,艾德裏安也覺得心疼萬分,即使一向能說會道的他此時也不知道該如何安慰。幾步走到麥加身邊,他抓住麥加的肩膀,手掌之下,那單薄的身體正在強自的壓抑下無助地顫抖著。
這個時候,花園外的小路上突然響起了一個蒼老的聲音,那聲音帶著些不敢確定的驚喜,“麥加……是麥加回來了嗎?”
一位拄著拐杖,頭發全白的老奶奶出現在門口。在看到麥加的時候,老人顫抖著掏出手帕輕輕擦了擦眼角,幹癟的眼眶中止不住地落下淚來。
“親愛的麥加小子,你可終於回來了……”
麥加認得這位老人,是住在隔壁的山迪納婆婆。仿佛是看到了一線希望,麥加在短暫的呆愣之後,突兀地衝到老人麵前,抓住老人的手發瘋一般地喊道,“婆婆,你告訴我,這不是真的對不對?隻是羅斯法老爹跟我開的一個玩笑對不對?羅斯法老爹是不是出海了還沒有回來?”
“麥加,你冷靜一點!”看到在麥加一連串的質問下變得有些手足無措的老人,艾德裏安大聲喊道。
麥加終於安靜了下來,卻依然固執地不肯鬆開手。
“麥加小子,羅斯法……你父親他……已經被上帝帶走了……上帝會照顧他的,那個善良的男人……”山迪納婆婆哽咽著說。
最後的希望也被打破。仿佛失去了所有的力量,麥加的手無助地垂了下去。
“到底是……怎麼回事?”他喃喃著。他想不通,明明在克利斯多婭號上分別的時候還好好的,為什麼突然會變成這樣?
“是那個叫……卡德薩的西班牙商人……”
半年前,克利斯多婭號在加勒比海上遇到了裝滿了貨物的拉·法尼蒂斯號。在將船上的貨物全部沒收之後,艾德裏安還將拉·法尼蒂斯號送給了弗朗西斯·德雷克。
德雷克之後將拉·法尼蒂斯號的船長卡德薩和其他葡萄牙水手們送到了西班牙的瓦倫西亞港附近,給了他們一條小船讓他們上了岸。撿回一條性命的卡德薩卻在回到岸上以後報告了瓦倫西亞總督,將所有的葡萄牙水手們都抓了起來,罪名是叛國。因為葡萄牙水手們在遇到英格蘭船隻時怠於工作,甚至還有一個小子竟然接受英格蘭人的雇傭留在了那艘掠奪船上,白白丟失了那麼多貨物的卡德薩由此認定葡萄牙水手們跟英格蘭人有勾結。
水手們遭到了嚴厲的審訊與拷打。雖然最後無辜的他們都被釋放了,但每個人都身心俱疲,尤其是年紀最大的羅斯法老爹。在好不容易回到裏斯本之後,羅斯法老爹的身體一落千丈,很快就陷入了重病之中。
“他一直都很想見你,就算臨終時也總是看著門口的方向,他相信你會回來的……現在,他終於等到了……”說完這些,山迪納婆婆再次泣不成聲。
艾德裏安的眉頭鎖了起來,他擔憂地看向麥加,但麥加卻像呆了一樣,眼神空洞洞的,裏麵什麼也沒有。
最後麥加往後退了一步,身體搖晃了一下,再往後退了一步,然後慢慢轉過身,往屋子裏走去。
連唯一的親人也不在了。原本充滿童年美好回憶的屋子,現在空蕩蕩的,所有的一切都泛著死氣。
艾德裏安在送走山迪納婆婆之後,一進屋就看到麥加低著頭,呆呆地站在桌前,他不由長長地歎了口氣。
與麥加一樣,艾德裏安也是在童年的時候就失去了親生父母,由教母克力格魯夫人撫養長大,因此他也更能理解麥加此時的心情。
他走到麥加身邊,攬住麥加的脖子讓他靠在自己胸前,輕輕拍著他的背,“想哭的話就哭吧,現在沒有人會笑話你的。”
麥加死死咬著自己的下唇,依舊一動不動。
察覺到麥加身體的僵硬,艾德裏安苦笑了一下,再次開口,聲音裏也泛著微微的苦澀,“其實你父親的死,跟我也有關係,不是嗎?如果仇恨能夠讓你好受一點的話,那你就恨我吧……”
也許隻是艾德裏安的錯覺,那個時候麥加似乎顫抖了一下。他突然抓住艾德裏安的的衣服,把自己更用力地塞進艾德裏安的懷裏。努力忍耐了許久的淚水終於再也控製不住地滑下眼眶,一發不可收拾。
“老爹他不要我了……嗚嗚嗚……他走了……”
“都是我不好,要不是我的話,老爹說不定就不會死了……嗚嗚嗚……”
一直努力裝作堅強勇敢的麥加,此時終於在喪失親人的巨大悲痛前,表現出了自己的軟弱。現在的他,就像一個急需撫慰的孩子,渴望著他人給與的溫暖。
感覺到胸口越來越渲染開的大片濕意,艾德裏安突然有些自嘲。作為克利斯多婭號的船長,他似乎間接奪走了許多對麥加來說非常珍貴的東西,而那些東西,是永遠也無法彌補了的。
也不知自己到底哭了多久,等麥加平靜下來的時候,抬頭看到艾德裏安胸前的那一大片水漬,麥加蒼白的臉上便多了份難堪。
“對、對不起啊……我……”他抽了抽鼻子。
“沒關係。”艾德裏安輕輕摸了摸他的腦袋,視線落在他的唇上,然後,就再也挪不開了。
天色已經漸漸暗下來了,暗紅的薄光透過窗戶照入室內,暈暈灑灑地投在麥加的側臉上,為那抹蒼白徒添了一絲緋紅之色。他垂著眼,長長的睫毛上還帶著未幹的淚珠。那薄薄的,泛著水色光澤的唇微微抿著,上麵依稀可見他剛才強自壓抑時咬出來的血痕。
一切看起來都是那麼的……誘·人……
“喂,你……”忽然不敢與艾德裏安變得有些熱烈的眼神對視,麥加囁嚅著看了他一眼,視線馬上遊離了開去。
後腦勺被溫暖的大手托住,被迫與他對視。麥加呆呆地看著艾德裏安那張越來越靠近的臉,腦子裏便隻剩下了一片茫然。
一個輕柔的吻落在了他的額頭,又像羽毛般輕拂過濕潤的睫毛,光滑的臉頰,然後,停在了唇上。
麥加沒有閉上眼,或者說,是不舍得閉上,他一直看著那雙綠瑪瑙般的眼睛,仿佛就快沉溺在那片綠色的溫柔之中,而那雙眼睛,也一直看著他。
但那個吻,隻是在他的唇上輕輕觸碰了一下,就離開了。
“好了,我想你也應該累了,你可以先休息一會,有什麼事等你睡醒了再說。”艾德裏安微微一笑,把麥加抱到床上躺好。剛直起身,才發現衣袖一直被麥加拽在手裏。
“艾德裏安,你要走了嗎?”麥加緊張地問道。這是麥加第一次叫艾德裏安的名字。他緊緊拉著艾德裏安的衣袖,像在絕望之中抓著唯一一根救命稻草。
艾德裏安從喉嚨口發出了一記低低的笑聲,他伸手在麥加的鼻子上刮了一下,脫下天鵝絨披風和衣在麥加身邊躺了下來,伸手把那個纖細的身體抱進懷裏,然後又在麥加的額頭上親了親。
“放心吧,我不會走的。”
得到了想要的保證,麥加安心地呼出一口氣,終於沉沉地睡了過去。
望著懷中那張尤帶淚痕的小臉,艾德裏安再次苦笑了起來。
“曾經發過誓不對自己的船員出手的,看來要破戒了呢……在別人最脆弱的時候下手,我果然不是什麼好人……嗬嗬嗬……”