沈霍寅見到夏子夜是在一家KFC裏。
    他推開紅色大門，第一眼便注意到安居一隅的女生。
    鵝黃色的羽絨服，巴掌大的小臉縮在毛茸茸的帽子裏，一雙澈目泠泠流轉，有著清麗的風情。她左手輕扣著蛋撻，小小的咬一口，臉上浮現出淺淺的滿足，露出孩子氣的天真。明明是簡單便捷的快餐，偏偏帶著小貓吃食般慵懶的優雅。
    微抿的嘴角悄然一動，他駐留片刻，隨即轉開視線，走到吧台前點餐。
    一向不喜甜食的他點了同樣的蛋撻。紅色的豆子夾在蛋黃中，猶如冬日裏暖陽，心生溫暖。
    拎著大小方便袋離開時，沈霍寅下意識的望向方才的座位，早已無人。
    ***
    夏子夜在街上悠然散步，北方的冬天是極其寒冷，凜冽的風如刀子般刮在臉上，街上的行人不過寥寥。她毫不在意早已散開的圍巾，微拂的碎發下洋溢著燦然的微笑，似在安然的享受。
    快要下雪了吧。
    她一向喜歡北方的冬天，自從高一那年突發興致參加了冬令營，在哈爾濱第一次見到了雪，便愛上了略顯涼意的雪片落在手心上慢慢融化的感覺。而後高三畢業，不顧父母的反對把誌願報到了這個彼時尚且陌生的城市。她的性子帶著淺薄的固執，隻是隱匿深處，極少展現。
    如今在這裏靜靜的享受了兩年自己喜歡的生活，心生感念。
    ——有時相遇就是這樣，有了第一次，便有了第二次。然後日漸熟稔，走進彼此的生活。
    子夜回到自己的寢室，隻有舍友程書涵在。程書涵背靠著她，坐在窗邊的桌子旁，帶著耳機上網。她一向酷愛搖滾，每次都把音量開得極大聲，搖頭晃腦的跟著哼唱。子夜進來了大半天還渾然不覺。直到把外賣的袋子放在桌上，程書涵才摘下耳機，眼睛晶亮：“這次又給我帶什麼好吃的？”
    子夜宛然一笑：“KFC新出的紅豆蛋撻。”
    “啊啊……”程書涵尖叫著打開袋子，迫不及待的端出盒子，狠狠的咬了一口蛋撻。
    子夜十分欣賞她吃食物時興奮滿足的笑靨。其實快樂很簡單，少了計較，便多了份自在。像其他女生那樣，吃飯前還要算好卡路裏，每天這不能吃那不能吃才真是遭罪。
    程書涵支吾著，邊吃邊發表她千篇一律的話：“跟著你真有口福。你上輩子絕對是跟在灶王爺身邊的童子，對吃的猴精猴精的，天賦異稟啊。”接著又抱怨，“我這個月又胖了一斤，子夜，你比我更喜歡吃，怎麼不胖呢。不行不行，我下次一定要拒絕誘惑，這次是最後一次了。”說完，一臉堅定的吞掉了最後一口。
    子夜暗笑，她聽程書涵發這種誓不下百次了，哪次都沒成功。其實子夜也覺得自己蠻幸運的，她骨骼纖細，怎麼吃都不會胖。
    “人生得意須盡歡。”子夜脫掉帽子，隨意掛在床頭，又把桌上一堆垃圾收拾幹淨。
    程書涵吃飽了，也不再玩電腦，看著子夜要去倒垃圾，登時想起一件事，急急攔住她：“唉，我忘了告訴你了，你家那位給你打了好幾通電話你都沒在，他讓你回來給他回個。不是我說你，子夜，你怎麼不買個手機帶身上呢，這樣一天到晚的真麻煩。”
    子夜無奈，她解釋過很多次李知安不是她男朋友，可宿舍裏沒有一個人信，漸漸的也不願多說，她淡淡敷衍：“知道了，我一會回來再說吧。”說完立即閃人。
    倒垃圾不過一個轉彎，再往前走幾十米扔到公共衛生間就可以，子夜怕回去被程書涵逼著打電話，索性直接去圖書館借幾本書。
    路上碰見幾個學妹，微笑一下算是打招呼。然後又碰到同寢的舍友鄭杳，兩人搭伴去圖書館。
    “子夜，你去樓上公告欄看了嗎？今晚你們生活部開會，在5號樓101課室。”
    “噢。”子夜應了一聲，手指滑過書架上的書，細細篩選，“我一會下樓看一下。”她在生活部不過混個閑差，當初大一納新的時候被程書涵硬拉去競選，結果誤打誤撞她進去了，可程書涵卻沒被選上，最後又跑到外聯部另起爐灶。子夜在生活部屬於可有可無的小角色，部長也不像其他幹部那樣每天開座談會開個沒完沒了，隻要定期露個臉就成，所以忙碌中也沒放在心上。
    可晚上在教室上自習時卻接到部長的崔惟的電話，讓她火速到場。電話是崔惟打到程書涵那，程書涵又打到鄭杳這，她才知道的。
    5號樓離教學樓有一段距離，子夜邊跑邊惱怒，也不知道誰選的地方，以前不過在學院辦公室開個小會，說幾句話，這次居然這麼隆重。
    ***
    果然很隆重——當子夜氣喘籲籲的握開101課室把手時，瞬間就有奪路而逃的衝動。
    幾十個人，百雙眼睛同時瞅向這個不速之客。子夜微窘，剛想離開就聽見自己的部長在喊：“子夜，這裏。”
    好吧，子夜連鑽洞的心思都沒了。她吸了一口氣，很從容很淡定的推開門，甚至還把門輕輕關上，頂著上千萬度的強光走到本部的位置，找了個空座坐下，內心卻在痛苦的哀嚎。
    教室一直默契的保持安靜，敏感的她注意到一抹異乎別人的目光，說不清的感覺，隻是覺得很不舒服。她隻能盡量低著頭，默默的給自己打氣，克製自己想抬頭怒視的衝動。
    直到一聲輕咳，聽見一個清冽的聲音說：“好了，我們繼續吧。”同時，那道目光也隨之消失。
    子夜心下放鬆，暗自感激。
    到了散會，子夜才明白是怎麼一回事。簡單的說，為了進一步深入學習黨的十七大報告精神，學校舉行學習十七大報告輔導講座，還特意請了秦興洪，黃蓉芳，劉景林等知名教授來交流學習。然後為了展現X大最完美的一麵，學校大掃除，地點就是東路新區的教學樓。而這個任務很光榮的落在了生活部的頭上。其實也不是說所有的活都由生活部幹，隻是讓崔惟製定安排計劃，其他部門配合罷了。還有上課安排時間，地點之類的，反正極其繁瑣之能事。而今天請來所有的學生會的成員，無非老生常談，做做思想工作，什麼要盡職盡責，給其他學生做個表率，學校高度重視什麼的。
    這倒也不是誇張，X大雖然是國內著名的政法大學，可近幾年，報考率卻低了很多。文科本就不占優勢，倒莫怪校方這次找那些公眾人物提高知名度。
    等人都走的差不多了，子夜才默默的走到崔惟部長麵前，低頭認錯：“對不起，部長。”
    崔惟也不為難：“算了，也沒多大點事，下次早點就成，放心放心。”
    同為生活部的蝦兵蟹將朱協嘿嘿笑說：“子夜，你今天算是出名了，估計學生會沒人不認識你了。”說完，還拍拍她的肩膀，幸災樂禍的走了。
    子夜歎氣，努力壓下心底的不舒服，收拾東西。
    忽聽見一陣腳步聲漸行漸近，最後停下和部長寒暄，聲音尤為熟悉。
    子夜背起包漫不經心抬頭——挺拔單薄的側影，黑藍色風衣，燈光定格在線條分明的下巴，以及嘴角淡不可見的弧度上，奇異柔和。
    子夜暗讚一聲，這個人無疑是英俊的，但氣質更佳。
    像是感應到了她的視線，他轉過頭，一雙咖啡色眼眸赫然印入心間。沈霍寅禮貌頷首，內斂沉穩，溫潤彬彬，月華如水。
    子夜也不知道做什麼表情，隻是彎彎嘴角算是回應。崔惟在一旁說：“這是我們社成員夏子夜。”然後又轉向她，“子夜，天晚了，你收拾完直接回宿舍吧。”
    子夜點點頭，從兩人側身的樓梯向下走去，經過那個身影，鼻間恍惚一陣薄荷香，直至離開後又悄然不見。
    ***
    晚上熄燈後的臥談會，子夜才知道誰為沈霍寅，順便把他的其他信息了解得七七八八。程書涵身上集滿了天下所有女生的特點，愛吃，花癡，好八卦。
    沈霍寅是近期新上任的學生會主席，大三法學係高材生，以沉著清俊聞名，在X大陰盛陽衰男女比例極度不平衡下，他無異於一顆閃亮亮的鑽石，成為女生盡情YY的對象。前仆後繼，趨之若鶩形容得一點也不過分。
    子夜相信天下有帥哥，更明白沈霍寅是一個極品帥哥，但程書涵未免說的太誇張，家世顯赫，王孫貴胄不過是小說臆想，其實最現實的一個問題——子夜呆的這所政法大學並不是最出色的，既然人家那麼有錢有才又何必屈尊於這座小廟。現實中表麵故作光鮮的人也大有人在。更何況誰能保證他衣冠楚楚下未包藏著人麵獸心的膚淺呢。
    另一位舍友蔣婕一向乖巧甜美，性子溫和，這次難得搭腔，話語中隱匿著絲絲火氣：“書涵，那種男生是金絮其外，敗絮其中。他太狠，你可別陷裏麵。”
    程書涵疑惑：“沈霍寅惹到你了？”
    其實也是很簡單很瑣碎的小事，無非是蔣婕有一個閨蜜，對沈霍寅仰慕已久，滿懷希望去表白，最後卻被拒絕，心底難過便向蔣婕抱怨了幾句。
    “這有什麼啊。”程書涵不以為然，“喜歡沈霍寅的人多了，難道個個都答應。再說咱學校的人競爭都夠激烈了，你那個外校的朋友來湊什麼熱鬧。”
    子夜有點昏昏睡睡，實在覺得她們談的話題沒營養，已經自顧閉上了眼睛。
    卻不想在黑暗中，她的耳朵反而更加靈敏，不自覺的聽蔣婕又說道：“我不是生氣沈霍寅拒絕，隻是他說話太過分，一副眼高於天的清傲樣。”
    事實上，沈霍寅隻是在那個女生表白後，很簡略的說了一句——同學，你是在嘲笑我嗎？
    這句話太具有殺傷力，程書涵很不給麵子笑出了聲：“婕婕，你那位同學很醜？”
    本是無心的脫口而出，蔣婕卻惱了：“程書涵，你說誰醜？”
    本來鄭杳都要進入夢鄉了，這句話硬是把她剛踏入周公大門的一隻腳給拉了回來。作為宿舍長的她無奈熄火：“好了好了，為了一個不相幹的人壞了姐妹的感情多不值，書涵，你留點口德，別再說了。”
    子夜也幫忙打圓場，轉了話題，熱熱鬧鬧到了十二點，眾人才忍不住睡意各自睡了。
    睡前，子夜想起晚上看見的那雙咖啡色眼眸，她似乎能想象他拒絕人時眼角微微挑起，眉梢盡是漠然的樣子，倒是有些啼笑皆非。
    ***
    再見到沈霍寅子夜覺得很意外。
    今天上午上完課後，心思一動，突然想念南街的豆腐幹和貢丸湯便來嚐嚐，卻沒有想到能碰到他們。
    一身黑衣的沈霍寅難掩出眾氣質，眼睛恍若蒙上了一層層霧紗，讓人看不清心緒，唯有嘴邊的笑意軟化了他的淡漠。坐在他對麵的女子，正絮絮笑著說話，眉眼間流轉著嬌媚風情，嗓音字正腔圓。
    若沒有記錯，她應該是外語係係花時璐。
    男才女貌，卻不想選在這種小店約會，不過倒也算得上良辰美景。
    因為還不是吃飯的點，店內生意並不好，稀稀拉拉幾桌人，菜很快上來了。
    子夜收回心思，低下頭全心全意吃飯。這家小店做的豆腐幹有一絕，許是浸泡很久，鹵汁全部浸透，撕開就著米飯吃下，一股茴香味縈繞於唇齒間。她愉悅的彎了眼眉。鄭杳曾經說過，看著她吃飯也是一件賞心悅目的事。為此程書涵還特意向她討教。子夜笑嗬嗬說：“本小姐人品優良，一等一的淑女，爾等非可造之材，這無關後天學習，純屬天資聰慧。”最後弄的程書涵咬牙切齒的撓她。
    ***
    時璐甜美的唇角微微帶著笑輕問：“爸爸前幾天打電話問咱們打算去哪所大學？”
    沈霍寅放下筷子，拿著紙巾擦拭嘴角，淡淡說：“其實你沒必要這樣。”
    時璐嘴角一僵，澀澀的笑，吸了一口氣又溫婉一笑：“沒什麼，反正我也想出國鍛煉一下，有你在他們也會放心。”
    “我看你了CATTI的成績，很不錯。畢業後就算不想去時叔叔公司，在外麵找個工作也是很簡單的事。”
    時璐不理他，“反正這事你管不著。”她自顧說，“我查了一些資料，去英國或者澳大利亞不要GRE，隻要考IELTS核TOEFL就可以，過幾天寒假我們一起去雅思班吧。你要是決定了就告訴我一聲，簽證三個月就能下來。”
    沈霍寅沒有說話。
    時璐倔強看著他，眼中似有波光流動。
    半晌見沈霍寅興趣缺缺，無趣說：“算了，等你先畢業再說吧。”
    每次談這些問題總是不歡而終。沈霍寅站起身，“我們走吧。”
    時璐也沒胃口，點了點頭。
    剛走了幾步，沈霍寅的腳步稍停了一下，極快的掃了一個角落，雖是短短的一秒，也足以將一切盡收於眼底。和上次相同，她對待食物認真至極，仿佛世間珍饈美味就在眼前。眼底驀地的閃耀一瞬星辰，方才的不耐也散去，嘴角扯著若有若無的微笑。
    時璐頗意外的看了他一眼，隨著視線望去——一位女子，灰色毛衣，梳著簡單的馬尾，露出姣好明淨的臉龐，她小口小口的吃著東西，對周圍視而不見。脆美纖纖的手指如跳躍的光，瑩白如玉。然後輕易地想起她，那天遲到的女生，記者係——夏子夜。
    本沒有任何打招呼興趣，但動作仍是早了一步。恍然間，時璐已經走到子夜坐的桌前，子夜正好抬起頭，倒了愣了一下。
    “嗨，子夜，真巧。”
    子夜疑惑，隻覺得莫名其妙，最後還是點了點頭：“學姐，你好。”餘光又瞥了一眼時璐身側的男子，又重新開口，“師兄。”
    意料中，一副清冷淡然的回應。
    許是看出她的局促，時璐也不欲多說，又客套了兩句和沈霍寅相偕離開。
    子夜看著他們的背影，若有所思。