李揚呆呆地坐著。
    外麵風呼呼地吹著。李揚腦海裏一閃而過往年冬天的情形。那時母親還在世，嬸嬸和母親坐在窗前邊刺繡邊說話；父親、叔叔、哥哥讓下人燙了一壺酒，烤了一盤牛肉，談古論今；自己趴在桌子，偶爾挑幾塊牛肉塞進嘴裏。
    恍如隔世。
    李揚無意間觸了一下床，床硬邦邦的。床上鬆鬆軟軟地鋪了一層稻草，上麵蓋了一張席子；床上兩個露出舊棉絮的枕頭，一床冷冰冰的舊棉被，已是他和嬸嬸禦冬的全部被褥。
    嬸嬸……叔叔……
    李揚想到這裏，覺得喉嚨一陣梗塞，嘴巴幹澀起來。他趴在床上，把臉埋在枕頭裏麵，強忍住了即將滾下的淚水。
    嬸嬸和叔叔是他現在僅存的親人了。
    父親和哥哥都不在了。
    李揚還記得那一天，嬸嬸突然間派嬤嬤將尹君若送回雙城。尹君若抓住自己的小手，大眼睛忽閃忽閃的，“表哥，我不想走，我……”
    尹法慧的臉色很難看，“阿若，叫你回家你就回家。”
    李揚揚起臉看著尹法慧。
    李談從門外走了進來，眼角有淚痕。
    “叔叔！”李揚叫道。
    李談歎息了一聲，“不要叫我叔叔了，叫我爹吧。”
    李揚驚愕地看著他，“我父親呢？”
    李談再也無法控製自己的情緒，抱起李揚，失聲痛哭。李揚終於明白了一切，把臉埋在叔叔懷裏，任由淚水滾落。
    第二天尹君若剛走不久，就來不少士兵，李談被押走了。李揚和尹法慧被帶到這個小院子裏，軟禁起來。
    這一軟禁，就是三個多月。
    三個多月，轉眼從深秋到了初冬，又從初冬轉眼過了隆冬。
    “揚兒……”尹法慧放下手裏的針線，溫柔地喊道。
    “嬸嬸，叔叔有消息嗎？”李揚拿起床頭放著的柳條，一下一下有板有眼地編織起來。
    自從被趕到這個小院子裏來，尹法慧開始做針線，李揚開始編柳條筐，借以掙些錢養活自己。
    尹法慧搖搖頭，“不過，我娘家來信了。”
    李揚的眼睛閃一閃。
    尹法慧說：“他們捎東西來了，有幾件過冬的棉衣，還有呢，阿若給你做了頂小帽子，還有銀兩，我們可以……”
    李揚接口道：“我們可以有錢去收買……”說著，朝窗外努了努嘴。
    尹法慧淡淡歎息一聲，“都說世態炎涼，現在看出來了。”
    李揚低下了頭，平日裏，梁安城中和他家關係最好的是雲家。自從出事，雲家避之不及。其他人家，如郭家、崔家，還有過饋贈，唯獨雲家，連人影兒也不見。
    尹法慧輕輕撫摸著李揚的頭發，“孩子，時刻都要靠自己，尤其是落難的時候。你也不能怪雲家什麼，現在雲大人不把我們家當作奇貨可居，賣給朝中那些覬覦我們家的人，就算是還有良心的了。”
    李揚把頭埋在了尹法慧的衣服裏，“嬸嬸，你不知道，我是……”
    尹法慧拿手拍著李揚的背，“我知道，你是在想你的五妹了。”
    李揚抬起頭，望著尹法慧，“我痛心我們平日那麼好，他竟然一次都……”
    尹法慧低聲說，“你也要想想他還是個孩子。不能這麼苛求他。”
    李揚沉默了。
    兩人吃過簡陋的晚餐，尹法慧把尹家新送過來的被褥鋪開，招呼李揚，“過來，今晚不會再凍醒了！”
    李揚勉強一笑，爬過去，和嬸嬸一道躺下。
    夜深風更烈，李揚輕手輕腳爬起來。看著窗外月光在冬夜裏更加清晰明澈。
    院子裏都是風進來的呼呼聲。李揚分明聽到了有石子敲擊在窗上的聲音，一聲兩聲三聲。
    李揚一骨碌翻身下了床。這是他們小夥伴的暗號，表示有人來了。
    石子聲停了，然後又是一聲兩聲三聲四聲。
    李揚的眼淚落了下來，他的小兄弟都來了！
    “大哥！”院牆上落下一條人影。
    李揚悄悄開了門，一眼就看見郭瀚，後麵跟著崔凱。
    “你們……”
    崔凱喘著粗氣，“嚴琰、後麵。”
    “雲暉呢？”李揚焦急地問道。
    郭瀚擺擺手。
    李揚看到嚴琰從院牆上跳了下來，伸出手，小心地扶著雲暉從牆上下來。
    李揚激動得說不出話來，呆呆走向雲暉。
    “你……”李揚簡直不相信自己的眼睛，雲暉的衣服被劃破了一大道口子，臉上也留下了一道血痕。
    “噓！”郭瀚道。
    崔凱說：“雲暉是從家裏逃出來的，爬牆的時候，不小心被刮傷了。”
    李揚一時無語，把雲暉擁入懷中，雲暉的衣袖一拉，李揚眼尖，看到他的手腕上有一條長長的紅色印痕。
    “你怎麼了？”李揚心疼地問。
    雲暉急忙拉下衣袖，“沒什麼，沒好好念書。被爹打的。大哥，你……你瘦好多了！”
    雲暉眼睛亮亮的，看著李揚，卻一句話也說不完整。
    嚴琰輕輕歎息一聲，“是被他爹爹打的，不過不是為念書……”
    郭瀚禁喝道：“嚴琰！”
    李揚拉上雲暉的衣袖，輕輕觸摸著雪白皮膚上的鞭痕，“是為了你偷偷跑出來看我，被你爹爹發現了，打的？”
    雲暉急切間找不到回答的話，“哇”一聲竟然哭了出來。
    李揚愣愣一笑，淚水卻“啪”滴在了雲暉的手上。
    夜風呼嘯，月亮躲進了雲間，一時間天地俱黑。