李談緊緊握著哥哥的來信，指關節因為太過用力而泛白。尹法慧不停地轉著把玩自己的發釵。已是夕陽西下，屋內的光線漸漸模糊起來，然而夫妻倆都默默無言，誰也無心讓人點起燈燭來。
    “老爺，依你看，此事如何？”尹法慧低聲問道。
    李談長歎一聲，“看來我們家已經危如累卵……”
    “當”一聲，尹法慧的發釵掉落在地上，發釵上鑲嵌的紅寶石發出血紅色的光芒，“何以見得？”
    李談抖了一下手中的信，嘴角露出了淒慘的笑容，“哥哥的來信明說了，太子薨前一日還精神奕奕，何曾像是有病之人？轉眼間就已悄無聲息地死去，登上皇位的竟然是一個母親出身娼妓的皇子！”
    尹法慧微微一笑，“出身娼妓不等於無德無能。”
    李談冷笑了一聲，“確實不等於無德無能，可是她哥哥張城，本來是一個屠夫，也借著先帝對她的寵幸直上雲霄。如今他們兄妹倆還不敢大肆清洗朝中異己，不過是因為宰相辛農德高望重，對他們還有威脅作用，若是一天宰相勢弱或老病，隻怕……”
    尹法慧的眼睛裏流露出了憂慮，“依我看，若是一日辛宰相老病或歸天，我們家就是刀砧上的魚肉。”
    李談輕輕點了點頭，“是啊，誰讓我哥哥是禦史大夫，又生性耿直？以他的性子，隻怕硬要留在朝中和張城兄妹鬥到底。更糟糕的是，李成這孩子是太子的侍讀，太子殿下在日對他也極為寵幸？”
    “依老爺之見呢？”尹法慧拾起發釵，問。
    李談歎了一口氣，“我看，哥哥的性格，太過耿直，又不會回頭，不管我們怎麼勸他，他肯定都不會以為然的。成兒也一樣，性子都嫌太直了。我打算辭去朝中的官職，退隱到鄉下，不再過問朝中的政事，一心打理好家中的事，萬一有一天哥哥栽了，還有我們可以為哥哥留條後路。”
    李談說完，停了一停，說：“昨天，我給柳冰送行的時候，他告訴我說，京中慈觀寺中保存著當年高祖皇帝向佛祈求保佑時佛祖給的一條預言，不過這條預言非常非常少人知道，說是秦河水倒流時將是……”
    柳冰兩個字讓尹法慧頓時感到一陣反感，“他這都知道？”
    李談笑了一下，“他是禦前秉筆，專門替皇上起草和掌管詔書的，官雖小，事卻多。這樣我們的交情，也隻是兩三年才見一次麵。”
    尹法慧冷冷一笑，“是啊，二十七八的人了，忙得連親也顧不上娶，還是一有空就忘不了老朋友。”
    李談卻沒有聽出尹法慧話中的敵意，“他這次路過梁安，也是為了相親。他家裏隻有個十三歲的小妹妹，叫柳意如，娶個妻子回家，也好替他照料下妹妹。”
    尹法慧看著自己丈夫的臉，良久，歎了一口氣，“我一直有件心事……”
    “老爺！夫人！”
    小碧突然猛地推開門，“你們快來看！”
    “什麼！”兩人一起驚問。
    “你們看！”小碧指著天邊。隻見天西邊一彎殘月如血行將墜落，東邊一輪滿月如雪冉冉升起。兩輪月亮，一缺一滿，交相輝映。
    三枚銅錢，從李談顫抖的手中跌落而下，滾落在青石階板上。
    李談彎腰拾起銅錢，尹法慧緊張地湊了過去，“老爺，是何卦象？”
    李談輕輕摩挲著銅錢，正待要答話，李揚蹦蹦跳跳地竄進院子裏來，“叔叔，嬸嬸！”
    尹法慧的憂慮一掃而光，“你這個小淘氣包！去哪兒瘋玩一天了？”
    李揚從衣襟裏掏出一大堆批杷，“叔叔，嬸嬸，我，不，我們摘給你們吃的，嚐嚐看！”
    李談接過一個批杷，剛剛咬了一口，一股酸甜鑽進嘴裏來。
    “你這個野小子，還算有點孝心！”李揚帶著揶揄說，臉上也掩不住笑意。
    “叔叔，嬸嬸！”李揚趁機說，“我想留雲輝在家裏吃飯，可以嗎？”
    尹法慧笑著說：“告訴他們多添一個人的飯就可以了，何必問我們呢？”
    李揚狡猾地笑著說：“嬸嬸，這你就不知道了，我們今天抓了一條大肥魚，想請嬸嬸給我們做叔叔和我最愛吃，嬸嬸最拿手的魚腦豆腐羹、鯉魚鮮湯，好嗎？”
    尹法慧笑得更加開心了，“你這個壞小子，就想騙你嬸嬸來給你做飯請客！”
    雲輝靦腆一笑，“這都是因為尹夫人做的菜全城有名嘛！”
    李揚得意地左手牽著雲輝，右手招呼著尹君若，一路歡笑著離開。
    待到孩子們的身影消失，尹法慧低聲問李談：“剛才所得的是何卦象？”
    “革卦。”
    “革卦？”尹法慧吃驚地說。
    李談喃喃地說，“革卦乃是兩女同居不相容之兆，天上兩輪明月，一輪如血，隻怕，不久之後，原野也將被獻血浸沒。”
    夜風微動，那些花草白石也跟著影舞淩亂，天上那輪如血的殘月已經消失，剩下的清麗圓滿，月華如水。